第三百零五章 (第1/2页)
这,就是龙王的格局。
赵毅的改变,源自于先祖笔记,再结合自身走江经历的思考感悟以及柳老太太的点拨,让他得以越来越了解自己先祖的心境。
在外人眼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无异于赵氏史上最大叛逆。
但在赵毅看来,如若先祖赵无恙复活,那么第一个对九江赵出手的,就是先祖本人,都轮不到他赵毅。
李追远弯下腰,将地上的铜钱一一捡起。
赵毅双膝离开蒲团,站起身,神情从原本的凝重肃穆,变成深深的不解与疑惑。
卦象大吉。
但实际上,甭管卦象具体指向的是什么,都不会影响此行要去的结果。
李追远擅长占卜,可越是了解熟悉这个的人,就越不会迷信这个。
搞这场占卜,只是为了全一下礼数。
压根就没想过,赵无恙真的会“显灵”。
然而,本来只是简单走一下的形式,现在却出了问题。
牌位,刚刚动了。
李追远和赵毅都感受到了,这绝不是附近施工或地震导致的,因为供桌旁边,还摆着南通捞尸李的身份灵牌,可它们,却毫无动静。
赵毅开口道:“我记得在三根香时,你说过,自那之后,我将无法再感应到先祖之灵。”
李追远点了点头:“嗯,你确实不应该感应到的。”
三根香时,赵毅受生死簿诅咒,为了救他,李追远以赵无恙所赐铜钱剑为媒介,运转自己所掌握的赵氏本诀,再以风水之术模拟出赵无恙之气息,这才将本该被咒死的赵毅,从鬼门关前给拉了回来。
铜钱剑化作粉末,一同化去的,还有赵毅身上本该存在的“先祖保佑”。
因此,理论上来说,赵毅现在就算对着先祖牌位把脑袋磕出血,甚至把脑浆都砸出来,都不会引动出丝毫先祖回应。
但刚刚,有回应了。
赵毅:“有没有可能,那回应不是给我的,而是给你的?”
李追远:“不是。”
赵毅:“你能确定?”
李追远:“确定。”
赵毅:“那事情,就奇怪了。”
李追远摊开右手,血线扩散而出。
赵毅看不见血线,却能察觉到有东西被释放了出来,同时,眼前的少年,眼眸里多出了一抹让他无法看透的深邃。
血线缠绕到了写着“先祖赵无恙”的牌位上,以此为第一个节点,继续延伸,落在了供桌后,似是出现了一双脚印。
其实,“红线”是李追远自身理解的具象化,那双脚印亦是如此。
无形的灵,不可能具备正常人的动作,但却能说明,赵无恙的灵,抚过这里。
灵不是鬼,它表述的是一种状态,哪怕称呼中都有“灵”这个字,亦有天壤之别。
传统的走阴,就是将现实里不存在的东西变为“可见”,李追远的红线则更高一级,将不可描述,重新落痕。
红线继续向前延伸,在地上不断演化出脚印。
李追远顺着脚印往前走,赵毅跟在后面。
二人走出小隔间,来到外面。
脚印继续前进。
坝子上,四位老太太正在打牌。
王莲这一把轮空,她正在给桌上其她人剥着花生。
其命轮扭曲断续,意味着她一生艰苦不易,不过轮已成型,超过不少普通人,说明她如果能坚持走下去,会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虽然这甘,不是由她来尝,但她心中之执念,该得如愿。
花婆婆命轮不成型,散而疏,也就是民间常说的命薄福浅,不过有一层淡淡的柔光将其圈边,为其托底。
刘金霞,就主打一个硬。
这一点,李追远当初就见识过了。
至于柳玉梅……李追远在跟着红线走时,故意略过了这位老太太。
剥着花生的王莲,好奇地看着从她们牌桌前走过去的李追远和赵毅。
大的跟在小的后面,亦步亦趋,小的手掌伸在前,像是在玩模仿盲人走路的游戏。
刘金霞和花婆婆也瞧见了,二人正准备开口调侃,却被柳玉梅一声“胡了”直接吸引走所有注意力。
主要是柳玉梅打牌,基本都是输钱,胡牌次数都很少,这次大胡,着实让牌友们吃惊。
柳玉梅笑呵呵地伸手从王莲那里抓了一把剥好的花生,吹去上面的皮衣,往嘴里放了几颗,笑道:
“今天这手气不错,像是有好事登门的样子。”
李追远和赵毅,穿过整个坝子,走入了东屋。
脚印,在东屋摆满牌位的供桌前停下。
一根单薄的红线,自上而下,一一串过,没有遗漏。
像是有人曾站在这里,目光自上而下,扫过所有牌位。
但有几个靠在一起的牌位,上面的红线缠绕得密密麻麻,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是看了看,甚至可能还伸手触碰过。
当然,这些动作并不存在,都是李追远的脑补。
秦柳两家的牌位,一开始是按照左右两侧来排位,上下顺序则以辈分各自来论。
后来阿璃开始拿祖宗牌位刨木花卷儿后,牌位不断流出补货,导致这边供桌上也懒得把两家区分开来摆放了,变成从头到尾,不管是秦家的还是柳家的,都按照年代来排。
一定程度上,这也算是促成了历史上秦柳两家的大和解与大融合。
两家历史上,为了竞争龙王,彼此都有血海深仇,几乎每一位秦家龙王都杀过柳家的人,每一位柳家龙王手上都沾染过秦家人的血。
这些恩恩怨怨,最终都在彼此共同后代小孙女的木花卷儿里,飘飞远去。
赵毅:“那几位,按照年代推算,和我先祖,很近。”
李追远:“嗯。”
站在牌位前,往前看,是自己曾听闻过的前代龙王故事,往后看,是自己以后的龙王风流。
这期间,可能还夹杂着某种感慨以及意气风发。
出身草莽的自己,亦能在龙王门庭的手中,强势占据、书写出属于自己的时代。
可惜,秦柳两家先人的灵都不在了,要不然,这种互动感会更为强烈,不会只是单方面的触动。
走出东屋,再入阳光下。
赵毅伸手遮蔽住自己额头,面露苦色,他反感的,可不仅仅是这阳光。
“姓李的,事儿,好像有些闹大了。”
“嗯。”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赵家自先祖之后,没再出龙王,甚至没有在江面上再出可争龙王之资的赵家人,就实属活该了。”
李追远低头,看向赵毅给自己的那本厚厚的《赵家灭门指南》。
“赵家,可能比你这位赵家大少爷所知道的,还要脏无数倍。”
……
阿璃在画画,面前摆放着的,是翠翠带来的画册。
画册缩印,面积变小,很多细节变得模糊,格局也无法展开。
阿璃手持画笔,看似在临摹,其实只是取其形后,再重新演绎。
翠翠手里也拿着画笔,但身前并没有画纸,笔锋上也没沾料,就这么一边盯着看一边跟着晃动手腕。
阿璃不是一个好老师,在这一点上,她和李追远一样。
越是对一行精进的人,就越是很难教学生,因为他们潜意识中本该就会的底线,可能是学生眼里的天花板。
不过,翠翠是个好学生,她会欣赏阿璃画画时呈现出的整体意境,但眼睛大部分时候都盯着阿璃的手腕和笔尖,看她是怎么画出一个个小景小物。
能掌握住这些,并且勉强复刻出一点来,就足以在学校兴趣班里出类拔萃了。
李追远走了进来。
阿璃停笔,她能从少年的脚步声中听出来,他现在有心事。
不过,短暂停笔后,女孩又马上恢复作画。
有事是很正常的事,少年既然没有喊自己,那就说明这事不需要她来帮忙。
李追远的房间,就是两人的活动室,他们对彼此时间的分配早有默契。
清晨醒来到刘姨喊“吃早饭”的这段,是二人传统娱乐时间,一般用来坐在外面藤椅上看日出和下棋。
午后,会有一段看书的时间,有时候阿璃会和少年一起看,有时候她只是单纯地陪着。
除此之外,大部分时间里,二人虽身处一个房间,却一个书桌一个画桌,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小远哥哥,你吃吃这个,我带来的。”
翠翠提着个袋子走过来,里面装的是爆米花,不是玉米,而是大米,珠圆玉润,白白胖胖。
李追远抓了一把送进嘴里,喷香微甜。
村里很多人家会专门制作这个,给孩子当零嘴。
察觉到少年有事,送完爆米花后,翠翠就又回到阿璃身边学画画。
李追远先拿出一个空白本子,自笔筒里取出钢笔,又将《走江行为规范》摊开,翻到“梦鬼”那一篇。
钢笔迟迟没有摘帽,只是抵在本子空白页处缓缓摩挲。
一场形式化的占卜,改变了事情的性质。
给这场本该简单且顺利的“进货之旅”,增添了一大变数。
目前看来,自己打算开去九江的大卡车,能否将现在所需的东西给运回来,还真难说。
走江走习惯了,往往会形成某种思维定势,小觑浪涛之外的风险,这一点,对被天道针对的李追远团队而言,尤其明显。
可实际上,这座江湖,本就凶险异常,江湖能成就人,也能将人吞得骨头渣都不剩。
将赵毅给的那本赵家档案放在膝上,李追远后背往座椅后背轻轻靠住,眼睛半闭。
思维意识三开,一边复盘梦鬼这一浪前期自己的准备工作,一边阅读赵家档案,同时也在规划设计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少年不觉得自己在小题大做,因为最不经意的阴沟,往往最容易翻船。
与此同时,李三江家通往村道的小路旁,赵毅一个人倚靠在树上,看着面前的小河流淌,鹅鸭交替通过,一会儿“呃呃”一会儿“嘎嘎”。
有人在动脑子,有人在享受生活。
林书友奔跑在田间小径上,正放着风筝。
风筝是村里一户木匠送给李三江的,当初李追远首次做黄河铲这类的器具时,因家里没准备工具,还去请人家帮过忙。
老木匠在得知李三江生病后,就在家开始制作了,做的是南通特色——哨口风筝。
风筝在天上飞,发出清脆的哨音,寓意祈福,驱散病痛。
林书友玩得很开心,身边还跟着一群村里的孩子,与他一起奔跑、叫喊和夸赞。
等放累了后,林书友将风筝收起来,领着这群给自己当了许久的小啦啦队,去张婶小卖部请他们喝汽水。
这样的事,以前经常发生,张婶都见怪不怪了,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像是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还喜欢和小孩子们一起玩。
其实,林书友以前虽然能在外面正常上学,但他大部分课余时间,全都用来训练成为一名乩童,鲜有与伙伴们一起玩耍奔跑的机会。
很多人,都会在自己长大成年且有条件后,去特意做些弥补自己童年缺憾的事。
扛着风筝往回走时,林书友看见了坐在河边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赵毅。
这模样,这情景,仿佛下一刻赵毅就会想不开投河自尽。
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也清楚这小小的河淹不死他,但林书友还是出于一种基础的人道关怀,对赵毅喊了一声:
“喂,三只眼!”
赵毅把后脑袋抵在身后树干上,叹了口气。
有些事儿,虽已过去,当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可一旦撕开某个关键节点后,再回头看,立刻就能品出不同的模样。
林书友向河边走来。
赵毅侧过头,看向他,开口道:“你还真有闲情逸致。”
林书友:“那是,彬哥去未来丈人丈母娘家了,我也就可以放心玩了。”
赵毅:“他去丈母娘家,你开心什么,哪来的这么强的代入感?”
林书友:“他就不可能看书了啊,我就没压力,可以玩一会儿了。”
赵毅:“不可能看书?他是去丈母娘家干农活了?”
林书友愣了一下。
记忆里,好像彬哥去丈母娘只是吃吃喝喝,跟大爷一样。
而说起干农活,彬哥好像连锄头都没碰过一下,反倒是他,曾帮周云云家里干过一整天的活儿。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恐慌感袭来:
“彬哥不会在丈母娘家看书学习吧?”
赵毅:“说不定丈人在准备杀鸡宰鱼做晚饭,丈母娘给他切了份果盘摆在他书桌旁,叮嘱他别那么用功,得多注意身体。”
林书友闻言,扭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扛着的风筝,随即转身,打算往家走,并暗暗决定,今晚不睡觉了。
“喂喂喂,你有空放风筝,没空陪我多聊几句是吧?”
林书友停下脚步,看向赵毅:“三只眼,你怎么了?”
“唉,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来,你坐过来,我说出来让你开心一下。”
林书友面露迟疑,最终还是在赵毅身边坐下,小声道:
“我不是想听你笑话。”
“你知道么,我原本以为家里有点脏,需要打扫一下,现在才发现,我家可能……只是有点干净。”
“那你是干净的还是脏的?”
赵毅有些惊讶地看着林书友,感慨道:“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古文里那么多大贤留下的知名对话中,都是和童子在说话。”
林书友:“听起来,不像是在夸人?”
赵毅:“我脏不脏,干不干净,已经不重要了。”
林书友:“具体得看你怎么做?”
赵毅:“阿友。”
林书友:“嗯?”
赵毅:“你们……是不是有内参?”
林书友:“没有!”
赵毅:“没有就是有。”
林书友:“你……”
赵毅手撑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你说得对,确实得看我决定怎么做。”
刚坐下的林书友,只得跟着一起站起来,捡起风筝,跟着赵毅往家走。
临近坝子时,看见老婆婆们的牌局已经结束了。
林书友:“今天怎么散得这么早,以往都得打到喊吃晚饭前的。”
此时,刘金霞和花婆婆都不在了,应是已经回去,王莲拿着扫帚在那里打扫着,刘姨提着一个袋子走过来:
“莲婶,家里刚炸的虎皮肉还有腊排骨,你带回去给孩子们尝尝。”
“这哪能要,不能要,你们留着吃吧,你们家人口多。”
“就是因为他们都不爱吃。”
王莲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这年头,哪里可能有人会不爱吃肉呢。
柳老太太不在打牌时,赵毅得去行礼的,只是他刚往这里走,柳玉梅就端起茶杯晃了晃,示意他免了这个流程。
赵毅低头笑了笑,就直接上了二楼。
露台上,李追远站在火盆前,里头有一本厚厚的书正在燃烧。
旁边用水泥板垒起的洗漱台上,放着一台大哥大。
赵毅:“看得真快。”
李追远:“你想好了?”
赵毅:“想好了,所以才来和你对对账。”
李追远:“你说吧。”
赵毅指了指斜角处的两张藤椅:“去那儿坐着聊吧。”
李追远摇摇头,看着面前的火盆:“书还没烧干净。”
赵毅伸手,无视了火焰,直接翻动起书页,让其更充分快速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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