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过手 (第2/2页)
剑锋逼入少女咽喉三寸之内,她手中的一式《玉台千劫》仍然笔直、稳定、一往无前,在这个距离,已经全然无法转圜。
陈觅双第一次不是把目光放在自己剑刃与对方要害的距离上,恶意地揣测着对面的恐慌,锐而冷的刃离他滚动的咽喉那样近……不是师长们的陪练,这个陌生的少女要杀了自己!!
陈觅双剑距姜银儿咽喉一寸,姜银儿剑距陈觅双咽喉一寸三分,那是一个瞬间。
陈觅双手中之剑弃攻而变,急急去拦少女剑刃,姜银儿手腕一顿,如斩落一条花枝,“叮”的一声清音,击坠了他失去姿态的剑身。
【捉日】叮铛坠地,陈觅双面露绝望,少女从他身边一步踏过,薄刃斜下一偏让过咽喉,从他肩胛,带起一串鲜烈的血。
正与当日张朝所伤的位置一样。
陈觅双踉跄两步,神情僵硬,脸色是惊魂未定的惨白。
剑场一时微静。
姜银儿收剑回鞘,肩上染了一整片鲜红,但少女依然姿如幼鹤,淡声道:“无胆鼠辈,还不配与我弈剑。”
“……”
场上足有两息没有声音,少女言语罢了,如不在意地半转身体,偷眼去看边上坐着的裴液。
裴液悄悄给她竖了两个大拇指。
姜银儿眼里掠过一丝笑意。
陈觅双半晌才低头拾起自己的剑,僵硬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脸色仍然煞白。
实际上他也清醒过来了——她怎么会真的杀了他呢?
但当真实的剑刃临上咽喉的那一刻,不退就是要死去,而少女全然不退,所以他恐惧地避开了。
这时正“无胆鼠辈”四个字进入耳朵,令他脸上青白不定,又不敢再去直视旁边的少女。
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已。
静了片刻,晏日宫那边传来一道声音,是许问桑鼓了鼓掌,笑道:“神宵真传果然机敏,以死为注,逼退了敝门师弟,道家言以柔克刚之道,原来也有‘一力降十会’的智慧。这场切磋,是神宵真传赢了。”
他话里又掺着生硬,显然是说少女故意取巧,在“切磋”中拼死,所谓“一力降十会”,言下之意自然是陈觅双技艺更胜,只是被她无赖打法逼退。
姜银儿本要退场,闻言却微微皱眉,转头看着他,认真正声道:“许真传,难道陈觅双跟别人打,不是‘一力降十会’吗?”
“……”
“既然贵门也知晓只是切磋,又因何伤我院同修呢?”她清声道,“陈觅双得胜本就是靠手中剑法凶戾,令人畏伤惧死,若说弈剑切磋,他打张朝之时,为何不拆招交手,而要直接以攻剑相拼呢?”
许问桑微微眯眼。
少女夷然不惧,平静望着他:“说到底他是仗着自己更能杀伤性命,欺凌弱小。今日没欺成,就指斥对手,晏日宫原来也有‘撒泼打滚’的智慧。”
场上一时安静,许问桑默然片刻,然后哈哈大笑。
“姜真传真是伶牙俐齿,这场我晏日宫认下了——觅双,还不回来。”
陈觅双低着头走回去,安静的剑场上这时候泛起些低语,照例是观者们讨论这一场的得失,以彼此精进,不过却难免杂着些笑声和惊异。
裴液慵懒地倚在石墩上,乐呵呵瞧着场上的少女,手里揉着两只猫耳朵:“银儿真会讲话,搁我是说不出这么多的——怎么样,银儿是不是很厉害。”
他向旁边偏头。
王守巳早坐在他旁边,挺惊讶:“姜真传怎么忽然会这样用剑了——这真是开出了一片新境吧。”
但这讨论还没来得及往下进行,场上忽然又微微一静,是被许问桑的下一句话打断了。
他握剑阖眼,敛了容颜,声音低了下去:“不过姜真传长处在弈剑上,今日无有机会展现,那这场访剑是我晏日宫准备不周了。许某辈分本来不对,但姜真传既然觉得师弟不配与你弈剑,许某自缚一臂,来为你作筏赔罪。”
并不待少女答话,他已提剑站了起来,扫视诸人:“诸位剑生也是一般,待姜真传弈过之后,可一一来寻许某陪练。”
一时场上一静。
任谁也听得出话里的锋芒。
许问桑列在凫榜十八,他今日确实不合出手,满院剑生没有合适的对手。但晏日宫更不合这样离去。
姜银儿还没来得及下去,许问桑已垂眸盯住了她,显然并无拒绝的余地。
但剑生边缘里先响起一道声音,打断了他:“哦?你很想和人打吗?”
许问桑微微挑眉,望了过去,却是那个和少女一同前来的少年。
他不认得这张脸,这少年甚至没穿修剑服,年纪也只在十七八的样子,膝上抱着一只黑猫,横着一柄长剑。此时轻轻叩着剑鞘,抬眸笑看着他。
他话讲得直白,许问桑也敛了眉毛,声调微冷:“……姜真传伤我师弟,言辱晏日宫,许某不得不领教高招。阁下有什么见教吗?”
“神宵真传见了不平事就要出手,管你是晏日宫还是晏日洞,又如何呢?”少年懒笑一声,温声道,“银儿,你回来吧。”
刚刚言语凌厉的少女转过身来,点了点头,竟然一言不发就走了回来。
场上升起些窃语,许多人都对这布衫少年有些陌生,前番便见他和姜银儿举止亲昵,一时心想神宵道首难道又收了新徒弟?可他言语间又是师兄的样子,总不至于藏了好几年。
许问桑面色彻底冷了下来:“你又是何人?这话什么意思?姜银儿不打,你替她打吗?”
“嗯,我打。”少年提剑站了起来,微笑道,“我今年十八,算和你同辈吧,行么?省得你屈尊欺凌小女孩儿。”
“我意思也很简单,”他瞧着对面的男子,笑颜敛了,面无表情地漠声,“一群废物来修剑院装什么呢?打不过就滚。”
“……”全场这时才是真个寂静。
许问桑唇抿一线,握剑的手一霎凸起青筋,但下一刻他神情一僵,场上只听那少年懒声拔剑:
“奉怀,裴液。领教你晏日宫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