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白家的末日来到了 (第1/2页)
黄昏,日头快要落下,国棉六厂北边小门被北风拍得咣当响。
工厂屋顶的烟囱汹涌澎湃的排放出黑煤烟,北风一吹,刮的厂区里到处灰蒙蒙的一片。
白东风的自行车进北门后飞快碾压过地面未能融化的冰碴子,穿过筒子楼间的煤渣路来到保卫科办公楼下。
他下了自行车摘掉劳保手套攥在手里,向着科长办公室狂奔。
快要下班了。
他太了解厂里这帮鸟同事的情况了,一旦下班他们会立马往家里钻。
所以他想要在今天还能讨回房子,必须得赶在下班前见领导,让领导们为自家出面。
诚然。
他知道602的房子不属于他,可他家里人在里头住的时间比钱家人住的时间更要长,连户口都已经被他想尽办法挪到那座房子下了。
这样来说,那房子不就该是他家的吗?
保卫科科长苏大同在办公室里头来回踱步,他手里把玩着十斤额度的肉兑票,计划着用这笔今天刚捞到的好处弄点什么吃。
这可是市里供销总社内部特供的票据,拿着这票去割肉,可以割到最好的腹五花呢。
然后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一股森寒北风嗖的钻了进来。
苏大同瞪眼看过去,看到后勤上的同事白东风着急忙慌的进门。
他立马不动声色的将肉兑票收进了袖子里,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说道:“呀,是东风同志?你急匆匆的有什么事情呀?”
白东风急迫中保持风度,先给苏大同上了一支香烟。
苏大同摆摆手:“最近感冒了,抽这个咳嗽。”
白东风闻言将整包香烟都给留下了:“那苏科长你等感冒好了再抽烟吧。”
苏大同暗地里咂咂嘴。
这伙计难怪在单位混的那么好,确实有些手腕。
不过——
今天我可不吃你那一套了,没办法,谁让我已经吃了人家送来的十斤大肥肉呢?
那可是十斤!大!肥肉!
“东风同志应该不是来特意给我送烟的吧?有什么事直说,咱们都是自己人,没必要用烟开路。”苏大同说着习惯性扫了眼手腕。
嗯,快下班了。
哦耶!
白东风便把自家遭遇说了出来,特意强调了保卫科新人王东吃里扒外的举止。
苏大同听着听着严肃起来。
就在白东风以为自己告状有希望的时候,对方问了一句:
“那么,2号楼2单元602到底是谁的房子?我怎么记得当时前10号楼都是分给老工人了?”
白东风说道:“可他钱进比你我还年轻,他钱进不是咱国棉六厂的工人!”
苏大同赞同的点头。
钱进确实年轻,那小子出手可真大方,当初去国营二饭店请客,那一桌菜可是硬挺的很哟。
看到他点头,白东风更是心喜。
他恳切的说:“苏科长,他王东去帮个外人强占自家同事的房子,你说这是什么事?”
“我得批评他。”苏大同点点头。
白东风急忙说:“不只是批评的问题,还有我的房子,他王东竟然……”
“那房子是你的?”苏大同再次问。
白东风敏感的察觉到不对劲。
苏大同已经连续两次询问这个问题了!
于是他解释说:“那房子情况比较特殊,实际上它是单位分给我师傅钱忠国的。”
“我师傅的情况你了解,他这人觉悟高,当时分到房子以后呢他办了病退,就认为自己没资格得到这间房子。”
“恰好我那时候结婚需要个宽敞点的房子,又在单位拿了先进个人,于是他想转交给我,还把我户口先挂到了房子里头。”
“这一切都是切实可查的,都在梁山路居委会登记入册的……”
苏大同恍然大悟的说:“原来如此,那你把户口本、土地房产证带好,我这就拎着王东耳朵一起去帮你把房子要回来!”
“这个叫钱进的同志太过分了,竟然敢强占咱国棉六厂的房子,我看他分明是没把我苏大同放在眼里啊。”
白东风眼角抽搐了两下,干笑着说:“你知道我师傅身体不好,当时我体贴他不便出行,没去变更土地房产证上的姓名……”
苏大同问道:“那立下字据了吗?”
白东风说道:“我们俩是师徒,情同父子呀,这种事哪里用得着立下字据呢?”
苏大同往椅子靠背上使劲一撞,皱起眉头:“这可糟糕了,这怎么证明是你的房子?”
白东风说道:“我们家里人一直住在里面呀!”
苏大同翻了个白眼:“你们住在里面,你们就是房子的主人啦?”
“那我借厂长家的别墅住两天,我能说那别墅是我家的吗?”
白东风争辩说:“我们住的可不是两天几天,是……”
“哎呀,住几天不是重点,你平时多精明的一个人,怎么搞不清楚重点呢?”苏大同不耐烦了,眼看要下班了。
“现在是新中国、新社会,个人要查户口本,房子要看土地房产证!”
“老白,你当这是旧社会的包身工闹事?谁能闹腾就把东西分给谁?现在要讲组织纪律!”
外面的铁皮喇叭突然响起了铃声。
苏大同更是恼恨白东风了。
如果这厮不来耽误事,此时他已经愉快的骑上自行车去往菜市场肉柜专门买肥肥的、香香的五花肉了。
白东风看明白了,苏大同这边不愿意给自己出头。
他赶紧去找主管房产工作的副厂长王德福。
可王德福已经不在办公室里了……
这把他给气的。
刚下班就跑人了?
组织纪律呢?
到底是谁无组织无纪律呀!
白东风心里生出浓重的怨气,和这样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建设好社会主义事业呢?
他气冲冲的往回走,回到工人新村,发现大冷天里不少人待在2号楼四周看热闹。
不用说。
看的是自家的热闹。
此时他媳妇和父母都回来了,三人看着被井然有序排放在楼栋前的物品先麻后惊又怒还迷茫。
等治安员跟他们解释过后,他们当场愤怒到暴跳如雷,并一直暴跳如雷。
几十个青年和汉子站在楼道里,两个台阶站一个人,从一楼站到了六楼。
孙玉兰一度要冲进去,冲到二楼又回来了。
白母赵大红在外头拍着腿大骂:“哪个丧良心的搬空俺老白家……”
白父白江山则阴沉着脸掐腰站在家具堆里,他那枯槁的手指抠进工作服,指甲缝里泛着纺织厂浆纱槽的靛蓝。
有平时跟他家不对付的人在旁边冷笑,还有人一边喝着热茶水一边咂嘴,时不时还往外啐一口。
白江山怒视对方,对方举起茶杯说:“这茶叶渣子没法喝啊。”
白东风叹口气,打起精神来出场。
等看到丈夫回来,孙玉兰先是一马当前哭唧唧的扑上去撕扯着丈夫衣服要告状。
白东风咬着牙说:“我已经知道了!”
孙玉兰哭着说:“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了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咱家被人占了、别人给占了呀,这可怎么办?他们很有权势,他们连治安员都给买通了……”
治安员听到这话恼了,指着她说:“女同志你别血口喷人,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你要是……”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信你们!”孙玉兰哭着喊。
有国棉六厂的好事者过来问:“白主管,到底怎么回事啊?”
白东风强笑着说了一句‘碰到了霸道的坏人’,然后他把妻子和父母带出小区找了个地方协商:
“房子不能让出去,这时候咱没办法,权势比不上人家,那就只能闹了。”
“把事情闹大,我就不信这个国家不是工人当家做主了!”
“这样,媳妇你听我的,我作如下安排,你们记好了……”
十几分钟后,孙玉兰跪在了梁山路居委会门前的水泥地上。
她特意穿了结婚时那件枣红棉袄,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居委会主任刘涛和妇女主任季金秀出来扶起她,她死拖着在地上哭:
“刘主任,你得给我家做主呀,社会上有坏人呀,这些坏人把我家房子给占了,这是要逼我死呀!”
她扯开衣襟给街道领导们看,露出脖颈上紫红的勒痕,让围观的老头老太们倒吸一口凉气。
季金秀难以置信的问道:“这是他们给你勒的吗?”
孙玉兰梗着脖子重重点头,然后心虚的说:“是我自己要上吊勒的。”
季金秀撸起袖子正要去给女同胞讨还公道,闻言却只能半路停下脚步。
你他娘,真是个人才!
刘涛无奈的说:“小孙,别闹了,没有用,现在讲究落实政策。”
“今天人家是拿着证件、带着房管所工作人员过来的,我仔细查过了,房管局说那房子确实是人钱家的。”
孙玉兰噌一下子站起来,怒道:“官官相护!这是官官相护!没有我们老百姓出头之路了吗?”
“告诉你,那房子我住一年了我能不知道是谁家的?刘主任你们要是不管,那我找到市府去,找大领导去给我家主持公道!”
刘涛烦得要死:“你这个瓜女子——行行行,你不信我那你去问你男人,问问他那房子到底归属于谁!”
梁山路治安所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
白江山佝偻着腰把儿子的户口本按在所长老陈的搪瓷缸下。
他哆嗦着嘴唇,老泪纵横:
“解放前小鬼子侵略咱神州大地,来到海滨占我家房子抢我家地,现在赶走了小鬼子赶走了白狗子,终于解放了,怎么还叫盲流子骑脖子拉屎!”
“这还是咱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吗!”
老陈在侍弄炉子,他用火钳夹起煤球添进炉膛,说道:
“哎呀老白,现在不跟以前似的了,连哭带闹扣帽子有效果,现在中央有规定,一切讲法律程序。”
他拿出一张红头文件拍过去:“这是省里下发的最新《治安管理条例》,你看看开头说了什么?”
白江山推开文件倔强的昂起头:“我不管,我反正就要我家房子。”
老陈不搭理他,他便一把掀翻长椅,把印着‘忠’字的搪瓷盆踢到门口。
盆里腌的雪里蕻撒了一地,有咸菜汤顺着砖缝渗进地下,还有咸菜汤则溅射到了墙上的值班记录本上。
很嚣张!
老陈急眼了,上去抓住他扭了起来:“你敢来我单位里闹事?你老小子以为这还是68年呢?这是78年!告诉你,你那一套现在不好使了!”
马上就要退休以为能享福的赵大红则在工人新村的大门前烧起了黄纸。
跳动的火苗舔舐黄纸后化为灰烬,被风吹的满大门口乱飞。
她哭着说:
“老少爷们、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们,这些坏胚子今天能来抢我们的家,明天他们就能抢你们的家呀……”
一群不明所以的老头在跳脚骂娘,老太则在陪她一起掉眼泪。
但有明事理的人上来说:“你们住的房子,不是人家钱师傅的吗?今天搬进去的是钱师傅的儿子吧?”
“那同志我知道,人家是好同志,在泰山路做了很多好人好事……”
赵大红听闻此言对仗义执言者哭号:“草你爷爷,我们家今晚住你家去。”
说话的人惹不起她,只能离开。
赵大红又开始烧纸,继续又唱又哭。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越来越冷。
本来跟赵大红同仇敌忾的老头老太们受不了这寒意,接二连三回家。
最终等孙玉兰和白江山灰头土脸的回来时,其中白江山还让人抽了耳刮子才得以回来时,门口已经就剩下赵大红一个人了。
他们没吃饭没喝水,大冷天着实受不了。
无可奈何之下,三人蹲在烧纸旁伸手烤火。
孙玉兰失神落魄的问:“该怎么办呀?”
突然窜出来个青年人,这人端着一盆水出现,冲着三人和烧纸堆泼了上来!
泼完转身就跑!
在场三人不是妇女就是老人,哪能追得上这么个青年人?
特别是三人还被泼了一身凉水,突然遇袭下都懵了,一时之间光会瑟瑟发抖,连骂娘都给忘了。
等到三人反应过来,孙玉兰嚎啕大哭、赵大红扯着嗓子骂娘、白江山跟失心疯似的打起了王八拳:
“呔呔,我手持钢鞭将你打,打死你个活王八……”
躲在暗处谋划的白东风听到声音不对头赶来,一看爹娘媳妇满身是水他吼道:
“这大冷天对你们泼水,这是行凶!这是谋杀!”
“走,去治安所告他们去!”
四人气势汹汹的走。
门口有人喊道:“哎,老白,你家这些东西要不要了啊?不要我可得拾掇了,摆放在这里占地方还不好看。”
白东风回头一看,有个高个子青年指着大门口的烧纸嚷嚷。
他觉得人既然离开拿这些东西留在门口已经没必要了,传到领导耳朵里不好听,就随口说:“不要了!”
“真不要了啊?东西还不少呢。”
“真不要了!烦人!”
治安所已经下班了,值班的治安员听着四人添油加醋的话后问了一句:
“看清那个青年什么样子没有?”
白东风回忆着钱家那一帮青年的相貌准备扣屎盆子,结果他还没有想到个具体样子呢,自家傻媳妇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那个坏蛋他头上包了个妇女的头巾只露出俩眼睛,哪能看清他什么样子?”
治安员犯愁了。
大冷天小区内外没个目击者,这可怎么查?
白江山说:“有目击者,怎么会没有?那会小区门里面有几个人在说话呢。”
治安员说:“行,那我去查查。”
一家四口立马给上强度:
“赶紧去查,必须抓到他。”
“要枪毙!不能放过他,这是谋杀!”
“一定要查查有没有幕后黑手,我敢说就是那个钱进搞的!”
治安员心烦意乱。
他想起所长老陈走之前指导的高招,就说:“你们先烤烤火,换上干衣服,可不能冻感冒了,这大冷天冻感冒了能要命呢。”
“然后我跟你们说句知心话,白大爷、白大哥,你们在小区里头闹腾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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