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你给我使劲干他们! (第2/2页)
有穿着洗得发白工装、打着补丁袖套的化肥厂老技术员。
有头发花白戴着黑框大眼镜的轻工局老工程师。
有穿着灰色咔叽布中山装、神色谨慎局促的厂办文书。
还有两个穿着四个兜深蓝干部制服、板着脸,代表政府来坐镇的干部。
烟雾缭绕中,所有人都绷着脸,眉头紧锁,毫无声息。
只有烟头明灭的火光和偶尔因凳脚晃动摩擦水泥地发出的声音,证明这里并非死寂。
钱进进门后,十几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人打招呼。
眼神都充满戒备。
钱进将借调函给干部看,干部点点头:“钱主任?请坐请坐,久仰大名啊。”
他们两人低声做了自我介绍。
并非是上次工作组的市委和轻工局领导,而是中央特科在海滨市的职员。
杨大刚没来,钱进坐下后看其他人,其他人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于是他就闷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过了快一个小时,办公室门“哐当”一声被大力推开。
有走廊里的穿堂风带进一个人来。
杨大刚。
此时杨大刚的神态和威仪与昨晚饭局和早上在王栋办公室里都不一样。
很严肃,很凶悍。
他黝黑的脸上肌肉紧绷,一双环豹眼扫过屋里每一张脸,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
照到钱进后,目光软了下来:“钱老弟、钱主任,您来了?”
钱进起身跟他握手。
杨大刚带他走到长条桌上首,拖出椅子将他摁着坐下。
他一步跨到旁边,接着:
“砰!!!”
一声闷雷似的炸响猝不及防地在办公室里爆开。
杨大刚那只指节粗大的硕大拳头,像攻城锤一样,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
满屋子人,除了钱进只是眼皮微不可查地抬了一下,其余所有人,肩膀都像被无形的手重重压了一记,呼吸都为之一滞。
两个特科干部对视一眼,默默的低下了头。
这是在前线屡立战功的老牌军官。
得罪不起。
杨大刚缓缓收回拳头。
指关节一片通红,甚至隐隐有血迹渗出皮肤,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把拳头平放在拳头上,像一把刚刚见血的铁锤。
这下子,办公室里的战斗氛围拉满了:
“人!都齐了?!”
声音低沉有力,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给蹦出来的。
有个青年立马站起来说道:“报告杨厂长,人已经齐了。”
杨大刚没看他,目光再次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脸孔,最后牢牢钉在钱进身上:
“这是钱进,咱们化肥厂的救命恩人。”
“你们都知道我杨大刚什么情况,我不会说话,也没有文化,就会打仗。但打仗需要主帅,而钱进同志就是这次的主帅!”
“按道理来说呢,我该介绍一下这位钱进同志,介绍一下他的丰功伟绩让你们服气,可是没有时间了,那我杨大刚就干脆利索的说一下吧。”
“咱们工作组的任务已经变了,以后要干什么,你们听钱进同志的安排,从今天起,钱进同志,他就是指挥官!我说的你们可以不听,他说的谁敢不听,我一定办他!”
众人急忙说:“明白!”
杨大刚阴沉着了点头:
“咱们化肥厂差点铸下大错,还好,钱进同志是及时雨,挽救了我们的致命过失。”
“接下来我不管你们是不是跟我一样认可这位同志,反正技术把关、谈价钱、啃合同、认条款,只要是钱进同志下命令了,那不管牵扯到谁,是条河你得给他蹚过去,是座山你得给他铲平!”
说着他扬起那只染血的大手凌空虚劈了一下,带起一股腥风:
“厂里的、任何单位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他妈敢在背后耍心眼,拖后腿!谁他妈敢不听调度、阳奉阴违……”
他声音陡然拔高,吐出来的字跟扔出去的手榴弹一样:
“别怪我杨大刚按纪律!给你把骨头缝里的懒筋懒肉!扒皮抽筋!拆碎了往锅炉里填!”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老挂钟秒针“咔哒、咔哒”地走动,每一秒都敲在人紧绷的神经上。
钱进站了起来,敬礼向众人转身。
杨大刚转向钱进,声音陡然放缓:
“钱进同志,工作组组长是局领导,我刚才跟他们已经聊过了,他们不管事,我是副组长,我管事。”
“但具体怎么干活,我听你安排,你要人、要枪、要车,我杨大刚和厂里千把号的血肉骨头都能为你所用,你发话,我们办事,只一条——打赢这一仗!”
钱进说道:“好,那杨厂长、各位同志,我不客气了。”
“合同拿出来,今天先检阅合同。”
有人急忙掏出一本A4纸大小的书来,跟一本博士毕业论文似的。
这合同很详细,也很复杂。
钱进打开看,白纸黑字上有醒目的彩色川崎重工集团信笺台头。
标题很正常:
《关于MK-IV优化整合平台设备包最终技术确认及验收节点说明》(中日英三语)
钱进一看便冷笑,他点着合同说:
“看懂了没有?人家早就准备好跟你们打国际官司了,中日贸易用英语写合同,这是给谁看的?给国际法院看的!”
有老技术员眼巴巴的问:“钱主任,咱们怎么办?我们看过这个合同很多次了,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呀。”
说着他看向三名厂办文书。
文书们很尴尬。
他们负责审核合同,合同里有漏洞而他们没有发现,那责任就是他们的。
其中一名资深文书为己方辩解:“或许、可能我是说,有没有这么个可能?”
“合同没什么问题,小鬼子们狡猾的很,他们给了咱们正式合同,然后在设备上动手脚?”
“你看我们没有见过设备,关于设备性能的审核是技工们的……”
“到了现在还给我推卸责任!”杨大刚一把将帽子摔在了桌子上。
“告诉你们,咱们这个工作组有一个算一个,全有责任、有大责任!”
“告诉你们,先听钱主任的吩咐把事办漂亮了,争取将功赎罪,否则回厂之后,停职处分少不了,严重的话我会自请上级部门进行纪检调查,咱们全滚蛋回家!”
一行人如丧考妣,再不敢说话。
钱进笑吟吟的摁住杨大刚,说道:“杨厂长,我不是和稀泥,而是要说一句公道话。”
他站起来看向众人:“川崎重工设下陷阱等我们踏进去,这陷阱自然非常精巧隐秘,人家是有备而来,咱们又不专业,没发现问题是情有可原。”
“所以各位同志,以前的事情翻篇了,咱们往前看,往前走。”
“合同和设备资料书里肯定都有问题,否则人家等着东窗事发被咱们追责吗?我们暂时没有发现不要紧,加把劲嘛,反正距离正式谈判还有些日子。”
“来,同志们干活了!”
随即,办公室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只有文件的战时指挥所。
惨白的白炽灯光下,文书们翻看中文合同,钱进对照查看英文合同,工程师和技工们则商讨设备资料书。
时间就是战机。
全体都得加班。
时间一天两天的流逝,又是一个夜晚。
窗外,深秋初冬的夜色浓重如墨,寒气从窗缝钻进来,却没人感觉冷。
屋子里全是男人,除了钱进都是烟枪,抽烟抽的浑身燥热。
另外热茶不断冒热气,大家高度焦虑和过度思考导致代谢旺盛,热量很足。
烟灰缸早已不堪重负,扭曲的烟蒂漫溢到桌面、地上。
为了保密没有清洁工来打扫卫生,而众人都有时忙活也来不及打扫卫生。
于是烟蒂烟灰与散乱的文件卷宗、翻开的厚重外文技术词典、凌乱的图纸纠缠在了一起。
墙上的挂钟指针,沉闷地滑过夜晚十点。
时间紧迫,分针每挪动一格,都像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锯过一道。
“不行,还是不行!”技术科长赵工猛地将鼻梁上那副缠满胶布的眼镜摘下,用力揉起了深陷发红的眼窝。
杨大刚虎着脸看过去。
赵工不敢看他,低下头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绝望:“我们真是抠字眼一样抠遍了!都对着国际标准找了,什么ASTM标准、DIN标准、JIS标准……”
“翻来覆去抠好几遍了,材料规格、检验方法、公差范围……”
“小鬼子合同里引用的标准版本没问题,措辞严谨,咬不动啊!”
“那个‘优化整合平台’的鬼名堂,在技术附件里被包装得滴水不漏!他们玩的是偷换概念?拿旧货当新料用?可我们、我们没有找到陷阱啊。”
杨大刚狠狠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
钱进摁住他,低声道:“放心,我都有对策了,老杨大哥你有点耐心。”
其他几个人抬起头,一双双眼睛里布满血丝,满是困兽般的焦躁:
“他娘的,老子真想……”
“真想怎样?”钱进温和的问道,“想拿拳头去跟东京的合同条款讲道理?还是指望国际友人来主持正义?”
钱进露出笑容,说:“工作很困难,这是早有预料的事,因为川崎敢这么干,就是吃准了我们技术信息不对称,法律手段匮乏,国际仲裁经验几近于零。”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行人的脸,最后落回桌面上那份如同铜墙铁壁般的合同:
“看来,凭我们现在的力气是撬不动这块铁板的,咱们得借力啊。”
“借力?”有个文书猛地抬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钱主任,您是说找上面?找、找轻工局?不行,轻工局还不行,得去省里找人?”
钱进微微摇头,动作幅度极小:“远水不解近渴,省里相关人才也少,而且协调机制复杂,流程漫长。”
“最主要的是,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宏观指导,是能精确插入敌人命门的尖刀,是能在他们最擅长的规则战场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战术专家。”
杨大刚说道:“钱主任你直接说吧,到底需要什么?”
钱进说道:“需要懂国际商事法律、熟悉扶桑企业套路、能钻合同漏洞、能埋反制陷阱的国际贸易法律师事务所。”
杨大刚期待的问道:“钱主任,你手里还有这样的能人吗?我早就听说过了,你们外商办可是卧虎藏龙啊。”
钱进笑道:“这件事我们外商办也起不了大作用,还好,国家领导高瞻远瞩,在今年与美帝国完成了外交正常化。”
“我们现在就要借东风了,借国家领导的东风,从美帝国请律师来帮忙!”
所有人懵逼:“啊?”
特科干部急忙说:“这需要请示领导。”
钱进说道:“我已经请示过了,不过你们再请示一遍也可以。”
经过这几天的日夜苦干,不管是办事的还是管事的肯定都已经发现了。
取经四人组根本解决不了川崎重工这个大妖,得让猴子去搬救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