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知青来了 (第2/2页)
殷红的猪血窜涌出来,汩汩流进大瓦盆里,老憨不停搅动秫桔柄,使猪血不凝固。鬼子漏对黄士清说:“看你用刀这狠劲儿,让你杀个人都不成问题。”黄士清的手臂在猪脖腔里又狠狠搅动了一番:“杀人还用刀?用手掐多省事儿,用绳子勒更利索。”猪的叫声越来越弱,大瓦盆中的血越来越多。等猪不叫了,黄士清这才缓缓拔出了侵刀,手上沾满了猪血。猪血放净了,老憨停止了搅动。望着这血腥的场面,好几个女知青都躲进屋门里不敢直视。
黄士清从后蹄根处割开一个小口子,把钎子伸进去在猪的皮层下一阵猛力穿插。用嘴使劲吹气的时候,他半蹲在地上,把嘴对准切口处,鼓起腮帮,瞪圆双眼,一口接一口地吹气,鬼子漏用擀面杖又敲打几下。黄士清吹累了,用手死死地捏住切口,歇一阵再吹,直到把猪肚皮吹得浑圆,这才将猪放在东北角大锅台上,用七分开水一边浇烫一边刮毛。
半个小时的工夫,干净滚圆的大白条猪就呈现在人们面前,那脖子处的一道红色伤口清晰可见。白条猪又被抬到擦好的长方大桌上,黄士清给猪开膛破肚,动作麻利地卸前槽、割后鞧、摘肠子、卸头提下水、剔肋巴扇,一会儿工夫,一头大白猪就被彻底肢解了,摆了北面靠墙案板一大片。
闻大呱嗒和艾育花帮着切墩,酸菜切了满满两大盆。春心把卸下的好肉、大骨头放到大锅里,洒上大粒盐,烧起旺火,不一会儿,锅盖里冒出的热气便飘散出一股股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香。
老憨开始灌血肠,他把晾凉的白肉热汤过箩后倒在盛了猪血的大瓦盆内,拌上剁碎的猪油和葱末盐末姜粉胡椒面等调料,再次搅拌均匀。而后观察着血色的变化,再兑进些清水。灌肠时,把装在另一个大瓦盆内洗干净的小肠一端先用线绳系好,小肠另一端插入一个洋铁皮漏斗,一手牢牢地拎起来,一手用水舀子舀猪血缓缓倒入,约灌了一尺长就用线系一下。整套动作非常麻溜,让这些初来乍到的南方小青年开了眼界。大肠灌完,小肠也灌了一些。还留了一些血,待半开锅时连同血筋一起下到酸菜中。
这时候,春心上阵了,把血肠放入另一个清水锅中煮,顿时水面飘起了一层油花。她细心地观察和掌握火候,还用针不停地在肠上扎孔,防止肠里充气、爆裂。伴随着火势愈发旺盛,屋里开始弥漫着诱人的香味,人们脸上浮起笑意,也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大约十五分钟,血肠煮好了,捞出来稍凉一会儿就开切。老憨一边切一边显示自己的手艺:“看,这血肠不老不嫩,油光光、鲜亮亮、颤巍巍的,看一眼便馋得慌,蘸一点蒜泥能香死个人儿。”牛老屁忍不住上前抓拿一片,老憨笑骂:“馋猫儿。”
炕桌上摆上猪头肉、猪肘子、大片肉、血肠、五花肉炖酸菜,还摆上了家常凉菜、酱蘸大豆腐、拔丝土豆、炸油滋溜。春心嚷一声“开饭喽!”鬼子漏忙招呼知青们上了桌,开席时又做了锅包肉、熘肉段、炒里脊,二大碗里也倒上了飘着酒香的高粱小烧。大家笑逐颜开,吃得尽兴。
当烩出来的酸菜端上来时,金书承现场即兴发挥,话说得很有趣:“首先欢迎各位知识青年来我们这儿插队!你们从南方大城市跑这么老远,舍家撇业的上咱这旮瘩来,挺不容易啊!话说回来,既然来了,那就安下心来。跟你们这么说吧,别看咱东北冬天嘎嘎冷,但咱这旮瘩四季分明,土地肥沃,平常年头都能旱涝保收。老话说得好,‘抓把黑土都能冒油,插根筷子都能发芽。’黑土地有劲,那是种啥长啥,过去讲‘棒打的獐狍瓢舀鱼,野鸡飞的饭锅里’,这都不是传说。大草甸子有乌拉草,割一小捆能卖一毛钱。大河套有鲫瓜子白漂子嘎牙子,只要勤快,冬夏都有收获。生产队组织马车进山进城拉脚,也能多挣钞票。是吧黄队长?”
黄士魁见把话头甩给自己,就端起酒杯接着说道:“是啊,我们东北农村人实在,杀猪菜是招待客人亲人最好的嚼货,都吃好喝好!一盆杀猪菜在锅里热乎乎炖着,这菜里有五花三层的肉块,有嫩香可口的血肠,一口小烧一口酸菜汤下肚,永远都是热乎乎的。如果把这杀猪菜再热一遍会比第一顿更香,就像东北人的心肠越往好处越热。”说完,带头干了。鬼子漏扯着公鸭嗓抢着表现:“还有一样值得说说,东北大姑娘勤快能耐,对自己男人的体贴最实在!”众人呵呵笑了。
酒过三巡,话匣子打开,徐二山作为集体户户长提议,借此丰盛的接风宴召开第一次集体户会议,他说了些感谢的话,也表示将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同时也强调无论来自哪里的知青,都要搞好团结相互帮助共同进步。一顿神吃海喝,个个沟满壕平,牛老屁直吃得舔嘴巴舌,弯不下腰,打着饱嗝直嚷嚷:“吃的太美了,肚子都要撑破了呀!”
接风宴散时,老憨没忘他留在北锅台角落里的一坛子荤油和一根猪尾巴,他戴上手闷子,把坛子紧紧实实地抱在怀里,让老伴拎着一根猪尾巴。牛老屁问:“这么香,这里是啥?”老憨说:“是荤油。”牛老屁问:“啥叫荤油嘛?”老憨说:“就是猪油,用猪肥肉囊肉焅出的油。荤油能顶豆油用,做菜放一点儿,菜不粘锅,还有香味。这也是个宝儿,坐月子吃荤油能下来奶,身子虚吃荤油能壮力……”
春心催他:“别磨叽了,走吧。”给他开风门子时提醒道,“小心别摔了,摔了这一年就没油水啦。”跟在后面的黄士魁也说:“爹,要不我替你捧着吧。”老憨咕噜一口酒气往外走,头也不回地甩给身后一句:“别看我喝一碗小烧,脚还没飘。”
艾育花与富久仁两人经常并肩走在一起,乡亲们说他俩是天生的一对,但对他俩能否最终成为夫妻都持怀疑态度。他俩的爱情,就像野地里的狗尾巴草,虽然也能开出绿花,却因不够艳丽而不被人看好。
起初,大队安排闻大呱嗒和艾育花给知青屋做饭,艾育花忙前忙后,又是端洗脸水,又是倒热水,还经常帮着打扫屋子整理行李。看着这个漂亮又善良的姑娘里里外外忙得不亦乐乎,知青们都很感动。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艾育花对书生气十足的富久仁有了一丝心动。富久仁比艾育花小一岁,一口一声“花姐”地叫着,每一次听到亲切地的叫声,艾育花都纠正说:“以后别叫姐,叫我育花就行。”
日子一长,闻大呱嗒看出了端倪,悄悄对艾育梅说:“哎妈呀,知青一来,我看育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会体贴人了。一看见小富,她就特精神。”艾育梅笑了:“人要相中一个人,为他做啥都愿意。”黄士魁却说:“只怕好事难成。”
富久仁去井沿儿挑水时,艾育花便等在房门口,见他把一挑水担回来,就先打开房门,水筲刚一放下,就抢着提筲往水缸里倒水,关心道:“挑不动就挑半下,多跑一趟,别恨载。”“能挑动,不累。”富久仁伸展着臂膀拽着扁担钩子,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鸟。徐二山笑嘻嘻凑过来挑理:“他挑水你让他挑半下,这话咋没对我说过呢?”艾育花脸一红:“我说给你俩听的,你不用挑理儿见怪。去,跟二山换着挑。”去挑第二挑水的时候,富久仁跑回来说:“绳子扣没系住,柳罐掉井里了。”
艾育花跑回家,找来三齿挠,不一会儿就帮他把柳罐斗捞了上来。徐二山逗笑:“小富有才,长得还俊,就招大姑娘喜欢。”说得富久仁脸像巴掌打的一样红,连话也说不灵活了。艾育花就笑着替心上人解围:“小富老实,别糟践他。再穷逗,我就不给你们做饭了。”
虽还没到春播,但生产队需要男社员去积肥,女社员挑选籽种。早春,各小队马号旁边的大粪堆还没化透,社员就用尖镐头刨开。天光大亮,富久仁扛起尖镐头,徐二山提把大盖锹,一起去刨那半人高的粪堆。站在梯形的大粪堆前一看,十几个棒劳力正在抡着尖镐头。那镐头每一次高高抡起都会旋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每一次重重落下都仿佛砸在坚硬的岩石上,时而溅起一些冻渣,时而裂开一道裂隙,时而刨下一大块。那抡镐头的动作如同机械作业,循环往复中展示着耐性和韧劲。
副队长穆逢时对知青说:“庄稼一枝花,全凭粪当家,这农家土粪就是庄稼的营养品。这么一大堆粪都是从圈里起出来掺土发酵过的,因为上大冻都冻实成了,需要把粪刨开敲碎,才能送大田地扬垄沟里。现在的任务就是用镐刨开,把大块尽量砸碎,然后用大板锨把碎粪翻到另一边,直到把粪堆全部向四外散开,翻它个底儿朝上,才算完活。抡大镐也有技巧,往高抡起时要用力,往下落时全凭惯力,落点尽量要集中,直到出现裂纹。本队长先给你们做个示范……”说着把镐头抡了几下。
刨粪这活儿,看似简单做起来难。知青们劳作时觉得每抡一次镐头都很吃力,尤其镐头落在粪堆上震得胳膊受不了,偶尔有粪渣溅到脸上沾到嘴唇上,就往地上“呸呸”吐几口,把脸蛋子擦了又擦。干了不到两天活,富久仁却再也握不住镐把了,他由于用力过猛震裂了左手虎口。
回到青年点,艾育花见他虎口震裂还有血迹,急忙掏出洁白的手绢给他包上,心疼道:“你干活咋这么实在呢,同样干活,人家咋没受伤呢,抡镐头既要用蛮力,也要用巧劲儿,镐头落下不要握太紧,只要能握住就行。”富久仁嗫喏一句:“我是不是太笨了?”艾育花说:“你不是笨,你是不懂这里面的门道。走,上大队卫生室处理一下,免得痛苦。”富久仁忍者疼痛说:“没那么娇贵,休息几天就好了。”
一时拗不过,只好跟着艾育花去找“赤脚医生”。雍大管给伤口消了毒,涂抹了“二百二”红药水,嘱咐道:“尽量少接触水和肥皂,不要吃辛辣物,不要大幅度活动。”休养了几天,左手大拇指食指才慢慢敢张开,结出的黑色血痂就像两条相伴的毛虫。伤口好了,那个被弄脏了的手绢因为洗不净血迹却无法还回去了。他红着脸说:“育花,谢谢你,把你手绢弄脏了,以后我会给你买个新的。”艾育花轻声说:“小事儿一桩,别挂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