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火烧云 (第2/2页)
黎棠生着闷气,大声回应:“干什么?”
“你快出来。”
谷雨走到窗台,温柔地说:“黎棠,出来。”
黎棠拿着削皮刀,上面还挂着瓜皮。她走到窗边,轻声问道:“怎么啦?”
谷雨指着半空中,莫名出现一道彩虹,还有一群白鹭呈着人字状飞行。黎棠笑着冲到院子去,张芸好奇走到窗边瞧了一眼:“哎哟,不就一道破彩虹嘛,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张芸继续回到厨台前做饭。
黎棠站在院子空地上,仰头望着西边的天空,一轮蛋黄般的夕阳,躲在一缕白云后,云朵被染上血一般的颜色。嘴角的笑意迟迟没有停下,微风轻轻一吹,好似回到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三人在这里生活的日子。
黎棠无比怀念过去,那时候的夏天也是这样,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火烧云,一到傍晚,天气就变得凉爽。晚饭后,大家会在门口坐着乘凉、聊天。
“黎棠,丝瓜还没削完。”张芸在屋里大喊。
“来啦。”黎棠看着还在手上的削皮刀,落日慢慢落下,欣赏了几分钟。她回到屋内,走到厨房门口,忽然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环境在变化着,不停地更换位置。蓦地,一切回到夏城市区的厨房。唯一不变的是,那抹夕阳照进室内,落在窗边。
黎棠的心跳扑通扑通,她低头看向手上的削皮刀,上面沾染红色的血迹,再仔细一看,掌心、校服满是鲜血。她的双手颤抖不已,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快点,我要开始炒菜了,做事磨磨唧唧的。”
黎棠抬头望着厨台前的张芸,她把炒菜锅放在炉灶上,打开明火。火焰燃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刻,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点燃一根香烟,冲着他露出猥琐的笑容。
惊慌下,黎棠跑到张芸身边,泪水像断线的雨珠不停滴落。她的左手扯着上衣的下摆,右手拿着刀具,她小声地说:“妈。”
张芸回头:“怎么了?”
黎棠声音颤抖:“妈,我不想去补课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你哭什么呀?”张芸将炉灶火关小,锅里的水珠慢慢蒸发。
黎棠全身颤抖,她大哭说道:“妈,我不想去补课了,我不想去补课。”
张芸骂了声:“你又发什么神经呢?”
外面的人听到争执般的声响,走到窗台查看。
“怎么啦?”黎辉靠在窗台上,好奇眺望灶台前的母女俩。
谷雨察觉不对劲,大步走进屋里。
黎棠无措的双手颤抖着,不断扯着衣服的下摆挡住裆部,极力忍住不哭,她说:“我们老师脱我裤子……”
张芸愣在了原地,炒菜锅被烧得通红,发出哒哒的声响。她怔怔地注视着黎棠,眼前变得朦胧,眼睛一眨,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到下巴,滴在衣服上。
“老师脱我裤子。”
谷雨站在餐桌旁,心疼地望着黎棠。
“妈,怎么办?我闯祸了,我拿刀捅了老师,他流了好多血。”黎棠一脸痛苦,举起那把削皮刀,向张芸求助。
张芸不可置信地盯着黎棠看,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过去的一幕骤然浮现在脑海中。
黎平走到母女俩身边,不解问道:“你们俩这是怎么啦?”
张芸拿走了黎棠手上的刀,一把将她抱住:“妈对不起你。”
黎棠全身不停颤抖着,情绪激动到要崩溃。她靠在张芸的肩膀上,一连串的泪水从她极度恐惧的脸上落下,呜咽道:“我不想去补课。”
张芸哭红了双眼,安抚着她:“不去,再也不去了。”
谷雨试图用手掩盖住他的痛苦,克制的抽泣声持续不断。
“姐夫……”
黎平关掉灶台上的火,大声问:“你们三个怎么了这是?”
黄昏悄然降临,大地变得宁静、安详。
黎棠在母亲的轻声细语安抚下,逐渐暂停了焦虑又不安的情绪。黎平毫无头绪,一句一句逼问。张芸也变得暴躁起来,她走到他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当年你对家里的事情不管不顾,整天就知道在外面鬼混,你关心过我们娘三吗?”
黎平的语气带着不耐烦,他邹紧眉头:“我又怎么了?”
黎棠坐在餐椅上,目光呆滞无神,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张芸扯着他的衣领,情绪激动,用恶毒的语言咒骂着枕边人,她似乎要将自己多年的怒气全部发泄出来:“我真是欠了你们老黎家的,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女儿当年被老师欺负,跟你说了又说,你当回事了吗?你整天就知道勾搭狐狸精,早知道当年掐死她算了,跟了你这样窝囊废的爹,长大了还要在我身边遭罪。”
她抬起的手,一拳一拳用力地砸在黎平的肩膀上。
谷雨和黎辉过去劝架,将两人分开。黎平低下了头,他们彼此心中都知道过去那道坎。
黎辉生气地吼着:“别吵了,你们都吵多少年了,烦不烦?”
谷雨叹了声,望着黎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争执暂停些许,他平静地说:“黎棠得了老年痴呆,最近情绪波动比较大,症状波动也变大,这几天容易在傍晚犯糊涂,应该是落日综合症。”
张芸指着黎棠,不解嚷嚷道:“怎么可能?我女儿还不到30岁。”
黎平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谷雨说:“两年前,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说已经确诊了。”
“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谷雨抿抿唇,说:“她……不想让你们知道。”
话落,黎辉大步迈出家门,接着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
张芸忧愁道:“她这样,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谷雨移开目光,在窗户上的玻璃看到黎棠驽钝的面容,他说:“一般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就变回正常状态。她的病情起伏性比较大,有时候正常,有时候不清醒。”
张芸问:“能治好吗?”
谷雨摇了摇头:“只能吃药控制,不能根除。”
落日光线黯淡,让黎棠大脑里的情绪部门感到混乱,激起内心最脆弱的恐惧。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刀具,看到了鲜血,看到了一个让他害怕的男子。她听见那猥琐的笑声,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自己的惨叫。她还听见黎平说,找你妈去,我没空。还听到张芸说,你又在发什么神经,别胡说八道。
那时候的她,感到无比压抑、恐慌,孤小无助。
可到了最后,张芸开始愿意相信黎棠时,一切都晚了。
张芸不喜欢女孩,是她的成长环境造就她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她自己知道吃亏的从来都是女子,世上难得的也是女子。她不爱自己的女儿,又不得不爱自己的女儿。
她同样矛盾,割裂,活得别扭又折磨。这是她的命,她总爱这么说。
那天晚上,每个人的心里多了一道抹不去的伤痛。
黎辉很晚很晚才回来,大家都问他去了哪里,他闭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