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佛前孤影 (第2/2页)
他们曾是北疆的脊梁,是苏家的骄傲。
如今,他们都成了一份份冰冷的伤亡名单,化作了雁门关外,那一片片染血的雪。
她没有哭。
眼泪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它暖不了北疆冻死的忠骨,也洗不净这长安城里,深入骨髓的腌臜。
哭,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的心很静。
“小姐。”
阿黛推门进来,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手里端着一碗参汤,可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悲伤与恐惧。
眼眶红肿,显然是哭过。
“小姐,您……吃点东西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她的哥哥,那个曾把她举过头顶,许诺要给她买最漂亮头花的少年,也在那份名单上。
苏枕雪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了北方的天空。
那里没有星星,只有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沉的铅云。
“阿黛。”
她轻轻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
“你说,雁门关今夜的雪,是不是红色的?”
阿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跪在地上,将头埋进苏枕雪的膝盖里,放声大哭。
哭声里是无尽的悲伤与无助。
苏枕雪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又像是在告慰那些远在北疆的亡魂。
可她的眼神,却一点一点地,变得坚硬,锋利。
不知过了多久,阿黛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偶尔的抽噎。
苏枕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备车。”
阿黛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小姐,您要去哪儿?”
“去白马寺。”
苏枕雪站起身,从妆台那个锦盒里,取出了那柄皇帝御赐的玉玄匕首。
那匕首通体莹润,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她没有将它藏于袖中,而是直接别在了腰间。
冰冷的玉鞘,贴着她单薄的腰身。
“我要去问问佛祖。”
她看着窗外那片死寂的庭院,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这朗朗乾坤,为何容不下一个忠字。”
“这慈悲天下,为何偏要让好人,不得善终。”
马车驶出靖国公府。
长安城,像是死了一样。
街道上行人稀疏,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平日里最喜欢吠叫的野狗,都夹着尾巴,不知躲去了哪个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的味道。
那是恐惧。
是对北疆兵败的恐惧,是对战争将临的恐惧,更是对这深不见底的,朝堂诡事的恐惧。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在叩问着这片土地的良心,叩问着这大景朝的苍生。
苏枕雪闭着眼。
她的脑海里没有父亲的身影,没有北疆的风雪。
只有那个,在梦里出现的,穿着玄色蟒袍的清冷身影。
裴知寒。
他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一切?
在那个属于他的,十年之后的世界里,北疆的结局,是否也是如此?
苏家的覆灭,是否也是这般,惨烈而冤屈?
她忽然觉得,自己与他之间,隔着的,远不止十年光阴。
还有一道,由无数忠魂的白骨,与无尽的鲜血,堆砌而成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鸿沟,名为天命。
也为君心。
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能跨越这道鸿沟?
她心中苦涩,却又带着一丝偏执的倔强。
马车在白马寺山门前停下。
这一次,迎接她的不是那个眼生的小沙弥。
而是数十名手持齐眉棍,神情肃穆的武僧。
他们分列两旁,见到苏枕雪,齐齐躬身,单手立于胸前,行了一个佛门最重的礼。
“恭迎郡主。”
声音整齐划一,带着金石之气,回荡在空旷的山门前,震得人耳膜发颤。
为首的,正是无叶。
他换下了一身灰色的僧袍,穿上了一件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腰间别着一柄朴实的戒刀。
那张清俊的脸上,再没有了半分羞怯,只有属于一个战士的,沉凝与锐利。
“郡主。”
他上前一步,声音沉稳。
“主持,已在禅院等您多时。”
苏枕雪的目光,越过他,投向了那条通往后山的,幽静的小径。禅院里那棵老银杏,叶子已经落尽了。
光秃秃的枝干,在铅灰色的天幕下伸向天空,像一双双在无声质问着苍天的手。
了尘就坐在树下那方石桌旁。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捻佛珠。
只是静静地,煮着一壶茶。
紫砂壶里,泉水翻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是这死寂的院落里,唯一的声音。
茶香袅袅,清苦,提神。
见到苏枕雪,他像是没有半分意外,只是抬起眼,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清明。
“郡主来了,坐。”
他提起茶壶,为苏枕雪面前那个粗陶茶杯,斟满了茶。
茶汤澄黄,热气氤氲,带着一丝暖意。
苏枕雪在他对面坐下,没有碰那杯茶。
她讨厌暖的东西。
“主持,慧明大师如何了?”
她开门见山,声音里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了尘放下茶壶,叹了口气。
“命是保住了。”
“只是这身子骨,怕是毁了。”
他顿了顿,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第一次正视着苏枕雪,带着一种深沉的,无法言喻的感激。
“郡主的大恩,白马寺上下,没齿难忘。老僧代慧明,代这寺中数百僧众,谢过郡主。”
他说着,便要起身行礼。
“大师不必多礼。”
苏枕雪抬手,制止了他:“我救慧明大师,不是为了白马寺,也不是为了佛祖。我只是不想让一个好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有她的底线,有她的坚守。
了尘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却又藏着无尽风暴的眼,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郡主想见他,老僧这便带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