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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惊鸿血雨夜

第一章 惊鸿血雨夜 (第2/2页)

钢针甫一接触系扣的麻绳,立刻爆开一团微不可察的淡黄色烟雾,带着刺鼻的硫磺和硝石气息。
  
  那坚韧的麻绳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瞬间焦黑、断裂!
  
  油布散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砂砾般的物质。一股更加浓郁刺鼻的硫磺和金属混合的气味弥漫开来。
  
  鬼面客面具后的目光似乎毫无波澜。他并未停留,也根本不在意那些暴露出来的“火云砂”,更无视了角落里那个断了腿、哀嚎不止的家兵。
  
  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身,径直朝着客栈那破碎的大门走去。
  
  玄黑色的身影再次融入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暴雨之中,如同来时一般突兀,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那冰冷、死亡的气息彻底被门外的风雨卷走,大堂里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呕——!”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这像是一个开关,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呕吐声、劫后余生的哭泣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还有那断腿家兵越来越微弱的**,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这刚刚经历过血腥屠戮的空间。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呕吐物的酸腐味、火云砂的刺鼻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角落里,一个吓得几乎瘫软的老账房,哆嗦着手指,指着鬼面客消失的方向,
  
  又指了指地上散开的暗红色砂砾,嘴唇翕动,发出梦呓般的声音:“鬼…鬼面客…火…火云砂…慕容将军…完了…都完了…”
  
  没有人理会他。幸存者们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地方。
  
  ……
  
  暴雨似乎永无止境。
  
  镇远将军府,慕容府邸。即使在这狂暴的雨夜,府邸深处的一座精舍内依旧灯火通明。描金绘彩的琉璃宫灯散发出柔和却明亮的光线,驱散了窗外的黑暗。
  
  然而,这富丽堂皇的光影下,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精舍中央,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地面上,跪着一个女子。
  
  苏映雪。
  
  曾经名动京华、艳压群芳的苏家明珠,此刻却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白瓷人偶。
  
  她身上那件曾经象征她尊贵身份的云锦宫装,此刻沾染了星星点点的酒渍,衣襟甚至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一小片刺目的、带着淤痕的雪白肌肤。
  
  一头本该如墨如瀑的青丝,此刻竟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毫无光泽的枯槁霜白,如同深秋荒野上被寒霜打过的衰草,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和背后。
  
  几缕白发黏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更添几分凄楚。
  
  她低垂着头,纤瘦的身体在宽大的宫装下微微颤抖,如同风中的残烛。
  
  双手死死地攥着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在她面前,铺着锦绣桌围的紫檀木圆桌旁,坐着一个身着华贵锦袍的年轻男子。慕容烈。
  
  他面容英俊,甚至带着几分世家公子特有的儒雅,但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中,此刻却翻滚着毫不掩饰的暴戾、阴鸷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
  
  他一只脚随意地踏在苏映雪身旁一个打翻的鎏金酒壶上,昂贵的酒液正缓缓洇湿了价值不菲的地毯。
  
  另一只手把玩着一只同样质地的酒杯,杯中殷红如血的葡萄酒轻轻晃动着。
  
  “啧,映雪妹妹,”慕容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冰冷和黏腻,清晰地穿透雨声,“你这又是何苦呢?本公子让你喝杯酒,那是看得起你。怎么?还当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苏家大小姐?萧家准少奶奶?”
  
  他刻意加重了“萧家”两个字,满意地看到苏映雪的身体猛地一颤,攥着裙摆的手指更紧了几分。
  
  慕容烈站起身,踱步到苏映雪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那目光,如同在欣赏一件破碎的、却仍有价值的艺术品。
  
  他伸出手,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狎昵,用冰冷的酒杯边缘,轻轻挑起苏映雪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灯光下,苏映雪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昔日灵动如秋水般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布满了血丝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唯有那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唇瓣,还残留着一丝属于苏映雪的倔强轮廓。
  
  她被迫仰视着慕容烈,眼神空洞,没有愤怒,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仿佛灵魂早已抽离。
  
  “看看你这头白发,”慕容烈的手指恶劣地缠绕起一缕苏映雪枯槁的白发,用力一扯,“为了练那点保命的‘月蚀功’,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值得吗?”他凑近,灼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苏映雪冰冷的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恶魔的低语:“你以为练成了那点三脚猫的邪功,就能摆脱我?摆脱暗月教?就能去救你那个半死不活的娘?”
  
  听到“娘”字,苏映雪空洞的眼眸深处,终于无法抑制地掠过一丝剧烈的痛楚和挣扎。那丝情绪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被更深的绝望淹没。
  
  “别忘了,”慕容烈的手指用力,苏映雪被迫仰得更高,颈部的线条绷紧,显得脆弱不堪,“是谁在你苏家大厦将倾的时候保住了你?是谁给了你力量去‘保护’你那可怜的娘亲?是我!是暗月教!”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掌控一切的得意和残忍,“没有我们,你和你娘,早就跟着萧家那群死鬼一起烂在泥里了!你苏映雪,现在就是我慕容烈的一条狗!一条还算有几分姿色的狗!”
  
  他猛地松开手,苏映雪失去支撑,重重地跌坐回冰冷的地毯上,枯白的发丝散落,遮住了她瞬间涌上屈辱和绝望泪水的眼睛。
  
  慕容烈欣赏着她此刻的狼狈,脸上浮现出病态的快意。他端起酒杯,将杯中猩红的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然后,他随手将空杯掷向苏映雪。
  
  “啪!”
  
  精致的鎏金酒杯砸在苏映雪身边的织锦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滚了几圈停下。
  
  “把地上的酒,舔干净。”慕容烈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心寒的平静,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本公子赏你的。”
  
  苏映雪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羞辱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她死死咬住下唇,一丝鲜红的血迹从苍白的唇瓣渗出,蜿蜒而下,滴落在胸前洁白的衣襟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撕裂般的万分之一。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漆黑的雨幕,紧随而至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
  
  轰隆隆——!
  
  雷声滚滚,仿佛连天地都在为这室内的暴行而震怒。
  
  就在这时!
  
  “扑棱棱——!”
  
  一阵急促的翅膀拍打声猛地撞破了窗纸!
  
  一只通体漆黑、唯独喙部带着一抹诡异暗红的铁喙雨燕,如同从地狱飞来的使者,在惨白的电光映照下,带着满身的雨水,以一种近乎自杀的姿态,狠狠地撞入灯火通明的精舍!
  
  它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撞进来后,只是无力地扑腾了几下翅膀,便直直地坠落在慕容烈和苏映雪之间的地毯上,溅起几点水渍和几根黑色的羽毛。雨水迅速在它身下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慕容烈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和被打扰的愠怒。他皱眉看着地上那只垂死的怪鸟。
  
  苏映雪空洞的目光也被这闯入的不速之客吸引。当她的视线落在那只鸟喙上诡异的暗红时,空洞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之烛般的惊悸光芒,倏然闪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认得这种鸟!这是血手医仙用来传递最紧急、最危险讯息的铁喙血燕!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他?
  
  慕容烈显然不认识这鸟的来历,只当是风雨中迷失的蠢物。他嫌恶地皱紧眉头,抬脚就要狠狠碾下去:“哪来的畜生!找死…”
  
  “慢着!”一个苍老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精舍最角落的阴影里响起!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窗外的风雨和雷声。
  
  慕容烈的脚悬在半空,愕然回头。
  
  只见精舍内靠墙放置的一排博古架旁,那片光线最黯淡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形瘦小佝偻的老者,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布仆役衣服,头上戴着一顶同样灰扑扑的、帽檐压得很低的毡帽。他背对着灯光,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只能看到一个布满深刻皱纹的下巴和干瘪的嘴唇。他整个人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若非他主动出声,几乎无人能察觉他的存在。
  
  “福伯?”慕容烈认出了这个在府中多年、沉默寡言、负责看守库房的老仆,语气中带着被冒犯的不悦,“你在这里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被称为福伯的老仆并未理会慕容烈的质问。他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地毯上那只垂死的铁喙血燕,以及它喙上那抹刺眼的暗红。他佝偻的身体似乎绷紧了一瞬,干瘪的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
  
  “公子,”福伯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这东西…是‘血手令’。”
  
  “血手令?”慕容烈眉头紧锁,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又莫名的不安,“什么东西?”
  
  福伯没有直接回答,他如同鬼魅般向前滑出一步,动作快得与那老态龙钟的外表格格不入。他枯瘦如鹰爪的手指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捏住了铁喙血燕的脖子。那鸟儿在他手中微弱地挣扎了一下,便彻底不动了。
  
  福伯的手指在鸟尸腹部一个极其隐蔽的暗囊处一捻,竟抽出了一根卷成细管状的、薄如蝉翼的淡黄色皮纸。
  
  他展开皮纸,凑到宫灯下。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纸上寥寥几行用特殊药水写就的字迹,字迹殷红如血,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当福伯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他那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脸色,似乎瞬间变得比苏映雪还要苍白几分!握纸的手指竟也微微颤抖起来。
  
  “上面说什么?”慕容烈察觉到福伯的异样,心头那股不安骤然扩大,厉声喝问。
  
  福伯猛地抬起头,帽檐下那双锐利的眼睛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灯光下!那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慕容烈从未在这位老仆眼中见过的、近乎恐惧的凝重!他死死盯着慕容烈,一字一句,声音干涩得如同砂轮摩擦:
  
  “血手令…是‘血手医仙’的索命帖…”
  
  “上面写的是…‘孽徒’…‘惊鸿现’…‘火云散’…‘慕容烈,备棺!’”
  
  轰——!
  
  慕容烈只觉一道无形的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血手医仙”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击中了他!那个传说中早已归隐、医术毒术机关术皆通神、性情古怪、杀人无形的老怪物?他怎么会…怎么会盯上自己?还有“孽徒”?“惊鸿现”?“火云散”?
  
  火云砂!悦来客栈!
  
  一个可怕的、冰冷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慕容烈的心脏!他猛地想起不久前派往沧州方向押运那批关键“火云砂”的心腹小队!难道……
  
  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脖颈!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紫檀圆桌上,桌上的杯盘一阵叮当乱响。他英俊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对苏映雪的得意和掌控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寒意和恐慌。
  
  而地上,一直如同失去灵魂般的苏映雪,在听到“孽徒”、“惊鸿现”这几个字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震!空洞的眼眸深处,那丝微弱的惊悸光芒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度,如同濒死的灰烬中猛然腾起的火焰!那火焰中,是惊骇,是难以置信,是某种深埋心底、几乎被绝望彻底埋葬的…刻骨铭心的东西!
  
  是他…真的是他?!
  
  他还活着!而且…他来了!
  
  就在这时!
  
  “砰!”
  
  精舍紧闭的雕花木窗,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猛地撞开!狂风暴雨裹挟着冰冷的湿气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灌入!
  
  琉璃宫灯疯狂摇曳,光影剧烈晃动,将屋内每个人的影子扭曲拉长,如同狂舞的妖魔。
  
  就在这明灭不定、光暗交错、狂风呼啸的混乱中心!
  
  一道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带着一身浓重的雨水泥泞气息和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意,稳稳地、无声无息地落在了精舍中央,苏映雪的身旁!
  
  玄衣如墨,紧贴着他挺拔而充满爆发力的身躯。雨水顺着他紧贴头皮的黑色头巾、沿着那张毫无表情、棱角分明的金属鬼脸面具的边缘,不断滴落,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水痕。面具上,两点深色琉璃反射着摇曳的灯火,冰冷、幽深、如同九幽寒潭,毫无人类情感地锁定了脸色煞白、惊恐后退的慕容烈。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血液冻结的威压,仿佛一头来自洪荒的凶兽,踏着尸山血海而来。
  
  鬼面客!
  
  他来了!
  
  就在这慕容府邸的最深处!就在慕容烈的面前!
  
  苏映雪猛地抬头,枯白的发丝黏在脸颊上,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眸死死地、死死地盯住近在咫尺的鬼面身影,以及那张冰冷、陌生、却又仿佛镌刻在灵魂最深处的轮廓面具!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只有汹涌的泪水瞬间冲破了堤坝,混合着屈辱的血迹,无声地滚落。
  
  慕容烈如同被最毒的蛇盯上,浑身汗毛倒竖!他惊恐地看着鬼面客,又猛地看向角落里脸色同样凝重如铁的福伯,色厉内荏地嘶吼:“福伯!拦住他!杀了他!!”
  
  福伯,那个看似佝偻的老仆,在鬼面客出现的瞬间,身体已经如同绷紧的弓弦!他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鬼面客,尤其是他面具下那双深色琉璃后的眼睛,仿佛要从那里面挖出什么惊天的秘密。他缓缓地、一步踏出,挡在了慕容烈身前。干瘦的身躯在此刻却散发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凝重气势,与鬼面客身上那冰冷的杀意隐隐形成对峙!
  
  精舍内,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硝烟的味道。窗外的风雨雷声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
  
  鬼面客的目光,冰冷地扫过惊惶欲死的慕容烈,扫过如临大敌的福伯,最后,落回了身前咫尺、跪坐在地、仰望着他泪流满面的苏映雪身上。
  
  那目光,在她枯槁的白发上停留了一瞬,在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唇角的血渍上停留了一瞬。深色琉璃镜片后的眼神,复杂得如同蕴藏了万载寒冰的深渊——是滔天的恨意在燃烧?是刻骨的冷漠在冻结?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强行压抑在最深处的、源于遥远过去的剧痛在翻涌?
  
  无人能看清面具后的表情,唯有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苏映雪灵魂都在颤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终于,鬼面客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
  
  那只手,修长、稳定、骨节分明。上面还带着雨水和方才杀戮留下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缓慢和沉重,目标不是敌人,而是——他自己脸上那张冰冷、神秘、隔绝了所有窥探的金属鬼脸面具!
  
  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属边缘。
  
  然后,在慕容烈惊恐的注视下,在福伯凝重如山的戒备下,在苏映雪那混杂着无尽绝望、卑微期盼、刻骨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泪眼凝视下——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揭开了那张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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