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血战康庄 (第2/2页)
赵永刚再也按捺不住,大喊一声:“八连,跟我上!“他挥舞着手榴弹,带领剩下的战士们冲向敌人。突然,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爆炸,气浪将他掀翻在地。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时,发现左手已经血肉模糊,五个手指只剩下两根。
但赵永刚顾不上疼痛,他用牙齿咬开手榴弹的拉环,朝着最近的一辆装甲车冲去。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小王!那个机灵的传令兵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装甲车侧面,正准备将手榴弹塞进装甲车的射击孔。
“小王,小心!“赵永刚的喊声被淹没在枪炮声中。只见日军装甲车的机枪突然转向小王,子弹无情地穿透了他年轻的身躯。小王倒下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榴弹投了进去。
“轰!“装甲车被炸成一团火球,赵永刚也被气浪再次掀飞。他躺在地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嘴里满是血腥味。但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战场,看着剩下的那辆装甲车还在疯狂射击,看着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不能让它继续肆虐!“赵永刚挣扎着爬起来,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一步向前挪。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枪炮声也渐渐变得遥远,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炸掉装甲车!
终于,他爬到了装甲车前方不远处。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力气投掷手榴弹,于是他蜷缩在弹坑里,等待着装甲车靠近。当装甲车巨大的履带即将碾过他的瞬间,赵永刚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所有手榴弹的拉环同时咬开......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装甲车被炸得四分五裂,赵永刚的身体也被气浪冲得飞了出去。在失去意识前,他仿佛看到了老家自贡的盐井,看到了母亲慈祥的笑容,看到了战友们胜利的欢呼......
当七连的援军赶到时,战场上只剩下一片狼藉。三辆装甲车已经变成废铁,周围散落着日军和中国士兵的尸体。在离装甲车不远处,他们找到了昏迷的赵永刚。他的身上布满了伤口,左手残缺不全,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枚母亲给的铜钱。
而在他周围,躺着八连最后的战士们。他们有的手握步枪,有的攥着刺刀,有的怀里还抱着没来得及投掷的手榴弹。这些来自盐都的汉子,用自己的生命,为康庄防线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也为台儿庄战役的最终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七连战士王德发的食指几乎要磨出血泡。他将捷克式轻机枪架在土埂缺口处,虎口抵着滚烫的枪管,看着瞄准镜里晃动的日军身影。扳机扣动的瞬间,枪身剧烈震颤,弹链如银蛇般飞速吞吐,撕裂空气的弹雨扫过麦田。尚未抽穗的麦苗齐刷刷倒下,绿色的汁液混着泥土飞溅,在地上洇出一片片深褐色的痕迹,宛如大地渗出的血痂。
“压着他们打!“七连连长李铁蛋嘶吼着,刺刀尖挑开弹夹上的油纸。他的川音在枪炮声中格外清晰:“让小鬼子晓得,咱盐都的枪子儿比井盐还咸!“战壕里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中,十二挺捷克式组成的火力网,将日军压制在百米开外的洼地。
副连长陈峰猫着腰带领二派冲锋,布鞋陷进混着血水的泥地里。泥浆裹着碎麦秆,每一步都像踩在粘稠的沥青中,裤脚很快结满暗红色的硬块。他瞥见新战士周小顺的草鞋陷在泥里,光脚踩着碎石往前冲,脚底渗出的血珠在泥浆里炸开细小的涟漪。
当距离日军还有二十米时,陈峰猛地跃起,大刀在硝烟中划出凛冽弧光:“自贡的娃儿些,给我上!川娃子的血,烫得死小鬼子!“这声呐喊像炸开的火药,二排战士们端着刺刀冲出掩体,草鞋踏碎泥浆,惊起一群被硝烟熏黑的寒鸦。
寒光闪烁的大刀劈开硝烟,陈峰的刀锋精准划过第一个日军的颈动脉。温热的血泉喷涌而出,溅在他脸上,瞬间模糊了视线。他本能地甩头,却见右侧传来一声闷哼——十六岁的新兵陈水生被日军刺刀贯穿腹部,肠子顺着锃亮的刀身滑落。这个三天前还追着他要听龙鸣剑故事的少年,此刻瞪大双眼,喉间发出气泡破裂般的呜咽。
“***!“陈峰肝胆俱裂,大刀化作血色旋风,接连劈翻三名日军。第四刀落下时,刀刃卡在对方锁骨间,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就在他用力抽刀的瞬间,后背突然传来刺骨的疼痛——不知何时,一名日军从侧后方刺来,刺刀穿透了他的军服,在肋骨上划出半寸深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让陈峰眼前炸开金星,但战场的喧嚣却突然变得清晰。他听见卫生员小刘带着哭腔的嘶吼:“副连长!“感觉到有人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却反手将人推开。鲜血顺着后背往下淌,在军装上晕开大片暗红,他却借着这股冲劲抓住日军步枪,用缠着绷带的额头狠狠撞向对方鼻梁。
骨头碎裂的闷响中,日军惨叫着松手。陈峰夺过步枪,枪托砸向另一个扑来的敌人。木质枪托裂开的瞬间,掌心传来的震动几乎要震碎骨头,虎口迸裂的鲜血顺着枪身流淌。此时麦田里已杀成一团,战士们用刺刀、拳头、牙齿与敌人殊死搏斗。
张铁柱抱着日军滚进弹坑,拉响手榴弹前对着天空大喊:“娘!儿子给您报仇了!“气浪掀起的泥土中,炸开两具交缠的躯体;文书周明礼用钢笔戳进日军眼睛,指甲缝里嵌满敌人的血肉,满嘴的血腥味混着皮肉碎屑,仍在嘶声怒骂;炊事班老吴抡着烧火棍,生生将一名日军的脑袋砸得稀烂,木棍上黏着的脑浆混着煤灰。
陈峰的右肋又中一刀,锋利的刺刀割开肌肉时,他甚至听见布料撕裂的轻响。但这些疼痛都比不上心底的灼痛——他看见三排副班长老钱倒在血泊中,一名日军正举枪瞄准。陈峰像头受伤的猛虎般扑过去,双手死死卡住对方脖子。两人在泥浆里翻滚,日军的皮靴不断踢打他的腹部,喉间传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意识渐渐模糊时,陈峰摸到腰间的手榴弹。咬掉拉环的刹那,硫磺味刺激着鼻腔,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日军掀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不远处昏迷的战士。“卧倒!“他的怒吼声淹没在爆炸声中。气浪将他推出两米远,浑身嵌满弹片和麦芒,左耳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像被泼了墨水般晕染开来。
等硝烟稍稍散去,陈峰挣扎着起身。右手已经不听使唤,却依然固执地捡起大刀。刀柄上的防滑纹路早已被血水浸透,握在手里黏腻打滑,每一次发力都牵动后背的伤口,鲜血顺着刀柄滴落,在泥地上砸出暗红的圆点。
此时麦田里的喊杀声渐渐稀疏,日军尸体横七竖八倒在麦秆间,有的脑袋被大刀劈开,有的胸口插着刺刀。而七连的战士们,有的永远趴在泥浆里,有的倚着麦垛喘息,三排此刻能站起来的不过寥寥七八人。
西北方向传来更加激烈的枪炮声,七连阵地的天空被火光照亮。李铁蛋望着那边腾起的黑烟,突然想起出发前师部地图上的标记——那里藏着整个康庄防线的弹药库。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声音沙哑却坚定:“活着的,就算拼到最后一个人,也要守住康庄!“说着,他带头迈出脚步,身后,战士们相互搀扶着,踩过战友的遗体,朝着新的战场走去。
赵永刚的手掌死死按住腹部伤口,指缝间渗出的血珠顺着缠腰的绷带往下滑,在灰布军裤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望着麦田里横七竖八的战友尸体,喉结艰难地滚动——此刻能站起来的不过十三人。二等兵周小顺的遗体还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半截肠子垂落在泥浆里,手里却仍攥着没拉环的手榴弹。
“八连剩下的人,跟我支援七连!“话音未落,赵永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猩红的血沫喷在沾满麦芒的手背。他强撑着从腰间摸出母亲塞进行囊的铜钱,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的伤口,仿佛注入一丝力量。十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这些从盐都走出来的汉子,脸上的硝烟混着血污,却在浑浊的瞳孔里燃起新的火光。
踏出麦田的瞬间,滚烫的气浪扑面而来。七连阵地的天空被硝烟染成诡异的青紫色,日军掷弹筒的爆炸声震得耳膜生疼。赵永刚看见三具尸体同时被气浪掀上半空,其中一人的钢盔旋转着飞来,“当啷“一声滚到他脚边。钢盔内衬还沾着几根带血的头发,里面半张年轻的脸凝固着惊愕的表情——是七连那个总爱吹口琴的新兵蛋子,三天前还缠着他要听自贡的井盐故事。
“***!“赵永刚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的大刀劈开呛人的硝烟,正巧将一枚呼啸而来的手榴弹拍向斜上方。爆炸的火光中,无数弹片如蜂群般袭来,右腿突然传来钻心的剧痛。赵永刚单膝跪地,温热的血顺着绑腿往下淌,在焦土上积成小小的血泊。他低头看见一截小指粗的弹片嵌在膝盖骨旁,森森白骨隐约可见。
“营长!“卫生员小刘扑过来要包扎,却被赵永刚用刀柄推开。他拄着刀艰难起身,刀锋在地面划出半米长的血痕:“盐都的爷们,咱们死也要死在阵地上!川军的骨头,比台儿庄的城墙还硬!“嘶哑的吼声穿透炮火,十三双草鞋同时踏碎泥浆,朝着缺口处的日军冲去。
缺口处的战斗早已进入白刃战。日军的刺刀在硝烟中泛着冷光,七连战士们用步枪托、拳头,甚至牙齿进行最后的抵抗。赵永刚看见炊事班老李抡着豁口的菜刀,将一名日军的脸劈得血肉模糊;文书小张用钢笔狠狠戳进敌人右眼,指甲缝里嵌满血肉;最令人心惊的是重伤员老周,他拖着被炸断的右腿,像蟒蛇般缠住日军腰部,生生咬掉对方半只耳朵,满嘴的血沫里还混着肉块。
赵永刚的大刀劈开两个日军的夹攻,刀刃卡在对方肩胛骨间。就在这时,一柄刺刀擦着他的脖颈掠过,削飞几缕头发。他猛地后仰,顺势抬腿踹向敌人小腹,却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是受伤的膝盖发出的哀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恍惚间看见母亲在灶台前熬盐的身影,听见自贡井架吱呀作响的声音。
“不能死在这儿!“赵永刚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炸开。他夺过身边战士掉落的步枪,枪托狠狠砸向日军太阳穴。温热的脑浆溅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继续挥舞着染血的枪托向前冲。十二名战士紧紧跟在他身后,组成一道移动的血肉城墙。
日军的攻势突然变得疯狂。三枚掷弹筒炮弹接连落在阵地前沿,气浪将赵永刚掀翻在地。他挣扎着抬头,看见小刘的身体被弹片削去半边,手里还攥着没开封的急救包;老李的菜刀卡在日军胸腔里,自己却被刺刀贯穿腹部,仍保持着挥刀的姿势。
“跟他们拼了!“赵永刚的怒吼撕裂喉咙。他摸到腰间最后两颗手榴弹,咬掉拉环的瞬间,却发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是七连连长李铁蛋!这个总是咧着嘴笑的汉子,此刻正抱着炸药包冲向日军机枪阵地,后背插着三根弹片,每跑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脚印。
爆炸声响起的刹那,赵永刚将手榴弹奋力掷向蜂拥而来的日军。气浪再次将他掀飞,意识模糊前,他仿佛看见自贡的盐井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母亲站在井台边向他招手。当他重重摔在一具日军尸体上时,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枚带血的铜钱。
不知过了多久,赵永刚被一阵刺鼻的硫磺味呛醒。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眼前的战场宛如修罗地狱:焦黑的麦茬间散落着残缺的肢体,日军的膏药旗裹着弹孔插在血泊里,不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他数了数身边的战士——包括他在内,还能动的只剩四人。
“营长,七连......“战士小王的声音哽咽。赵永刚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看见李铁蛋的遗体半埋在弹坑里,怀里还死死抱着半截炸碎的机枪。这个比他小五岁的兄弟,脸上凝固着狰狞的笑意,嘴里还咬着一块日军的耳朵。
赵永刚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右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他拄着断裂的步枪,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晨风卷起硝烟,送来台儿庄方向隐约的炮声。“走。“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只要还有一个人,康庄就不能丢。“剩下的三人相互搀扶着,朝着新的硝烟走去,身后,十四具盐都子弟的尸体在晨光中渐渐冰冷,却永远保持着冲锋的姿态。
鲁南的夕阳仿佛被鲜血浸透,将整片焦土染成浓稠的铁锈色。赵永刚倚着战壕壁缓缓坐下,后腰撞上尖锐的弹片,疼得他闷哼出声。绷带早已被血水浸透,顺着裤管蜿蜒而下的血线在黄土上凝成暗红色的痂,每挪动一下,都能听见布料与皮肉粘连的撕扯声。
他的大刀横在膝头,原本锋利的刀刃如今卷成波浪状,刀身上嵌着的碎肉和毛发在暮色中泛着青白。三小时前,这把刀还在日军脖颈间劈开血泉,此刻却像个疲惫的老兵,沉默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惨烈厮杀。
战壕里横七竖八躺着十二具尸体,每一张年轻的面孔都让赵刚喉头哽咽。那个总爱哼《丑回门》的四川娃子,经常学着喊“亲母岳母老丈母婆娘的妈”,此刻仰躺在弹坑里,嘴角还凝固着半首未唱完的曲调,眉心的弹孔渗出的血却早已冷却;平时连杀鸡都手抖的新兵蛋子,至死都保持着扑咬的姿势,嘴里死死咬住日军的耳朵,指缝间还嵌着敌人的皮肉。
“***小鬼子......“赵永刚用满是血污的手背狠狠擦了把脸,却蹭得满脸都是战友的血。他突然想起出征前在自贡码头,这些小伙子们挤在运盐船上的模样——有人用井水酒壮胆,有人偷偷往行囊塞母亲烙的盐饼,而现在,他们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这片异乡的麦田里。
晚风裹着硝烟掠过阵地,未燃尽的麦秆在焦土里明明灭灭,像极了战士们忽明忽暗的呼吸。赵永刚扶着战壕壁挣扎起身,伤腿每落地一次,都像有钢针在膝盖骨里搅动。他拖着步子挨个查看战友遗体,帮死去的兄弟合上眼睛,把歪扭的肢体摆正,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们走得安详些。
在二排副班长的遗体旁,他发现了半块硬如石块的锅盔,裂缝里还沾着几粒炒熟的盐巴。记忆突然翻涌——三天前的雨夜,这个壮实的汉子曾把最后半块锅盔掰给他:“营长,您得留着命带我们回家。“如今,锅盔还在,人却永远留在了这里。
当他弯腰捡起那封染血的家书时,夕阳的余晖正透过信纸的弹孔。泛黄的宣纸上,墨迹被血水晕染得模糊:“娘,等打完鬼子,儿就回家割麦子......“信的背面,还歪歪扭扭画着一口冒着热气的盐井,旁边用铅笔写着:“给小妹带的糖人“。赵永刚的手指抚过这些字迹,仿佛触到了千里之外一位老母亲的牵挂,喉咙里突然泛起铁锈般的苦涩。
远处传来台儿庄方向沉闷的炮声,震得脚下的土地微微发颤。赵永刚抬头望向天际,晚霞如燃烧的火焰,将半边天空染成悲壮的赤红。他想起临行前师长的话:“康庄是台儿庄的屏障,守不住这里,徐州就完了。“此刻,这句话像重锤般砸在他心头。
“兄弟伙们,咱们没给盐都丢脸。“赵永刚对着满地的尸体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枪管,“等台儿庄的鬼子杀完了,我带你们回家......“话音未落,滚烫的泪珠突然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信纸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
这是他自参军以来第一次流泪。在淞沪战场,他看着战友被日军飞机炸得尸骨无存没哭;在峄县突围,他背着重伤员狂奔二十里没哭;甚至刚刚被刺刀贯穿腹部时,他咬着牙继续战斗也没哭。可此刻,看着这些再也回不去的年轻生命,这位铁打的汉子终于溃不成军。
夜幕渐渐笼罩康庄,赵永刚拖着伤腿走向阵地最高处。月光下,战壕里的积水倒映着破碎的星空,与地面的血迹交织成诡异的图案。他解下腰间的酒壶,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那是出发前老母亲偷偷塞进行囊的,说“受伤时喝一口能止疼“。
“娘,儿子对不住您。“赵永刚对着南方的夜空低语,“但儿子不能退,吃盐巴长大的娃儿,生是自贡的人,死是自贡的魂。“他将那封家书小心折好,塞进贴胸的口袋,那里还躺着母亲给的铜钱,此刻已被体温焐得温热。
突然,他听见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循声找去,发现是炊事班老李还活着。这个总爱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杀鬼子“的胖子,腹部插着半截刺刀,却仍死死护着怀里的铁锅——那是他准备给伤员熬米汤用的。
“营长......“老李气若游丝,“给俺......给俺唱段川剧......“
赵永刚喉咙发紧,颤抖着开了口。沙哑的唱腔在寂静的夜空回荡:“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唱着唱着,老李的头歪向一边,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赵永刚的声音渐渐哽咽,最终化作压抑的抽泣。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增援部队终于赶到。看着担架上被抬走的伤员,赵永刚靠在残破的战壕壁上,望着远处重新集结的日军阵地。他摸出腰间的手榴弹,用牙齿咬开保险盖——康庄的保卫战还未结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要让这些侵略者知道,盐都子弟的骨头,比台儿庄的城墙还要坚硬。
朝阳升起,照亮了康庄焦黑的土地。在这片浸透鲜血的麦田里,十二具年轻的躯体永远沉睡,而他们用生命铸就的防线,如同不朽的丰碑,屹立在台儿庄的前方。赵永刚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任由鲜血滴落——这是他和战友们对祖国,对家乡,最沉重也最坚定的誓言。
夕阳将康庄的焦土染成粘稠的暗红,日军阵地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杨雪峰握着望远镜的手微微发抖,镜片上的硝烟痕迹模糊了视线,却仍能看见远处日军士兵正将尸体拖往临时火葬场,冲天而起的黑烟裹着焦肉味,混着战场上未散的血腥气,在晚风里翻涌成令人作呕的浪潮。
“传令兵!通知各连清点伤亡!“他扯下缠在脖子上的绷带,擦拭镜片时发现绷带早已浸透血痂。战壕里此起彼伏的应答声中,传来零星伤员的**,混着远处运尸车的吱呀声,在暮色里织成一张压抑的网。
三营阵地上,兰三喜正用刺刀撬开最后一箱手榴弹。这个铁匠出身的汉子胳膊缠着渗血的布条,每一个动作都扯动肩头的伤口,却仍不忘用浓重的自贡口音打趣:“龟儿子些,小鬼子这会儿怕是啃着饭团歇气儿,咱们可得把家伙事儿喂饱咯!“身旁的新兵小陈默不作声地收集弹壳,这个总爱用弹壳给妹妹做风铃的少年,此刻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手里攥着的半枚弹壳还沾着战友的脑浆。
杨雪峰踩着满地弹片走进机枪连阵地,重机枪手老周正往枪管泼水降温。蒸腾的热气里,他看见老周耳朵被气浪震得流血,却仍专注地擦拭着发烫的枪身。“团长,冷却水只剩半桶了。“老周头也不抬,“要不,用兄弟们的尿?“话音未落,几个战士已经解开裤带,尿液撞击铁桶的声音混着粗粝的笑声,在死寂的战场上格外刺耳。
“好样的!“杨雪峰拍了拍老周肩膀,指腹触到他后背凝固的血痂。他弯腰捡起一枚掉落的子弹,弹壳上还带着战士掌心的温度。远处传来军医处理伤员的嘶吼:“按住他!截肢得趁早!“这声音像把钝刀,一下下剜着他的心。
当他走到二营残部时,赵刚正靠在战壕壁上昏睡。这个浑身绷带的汉子怀里还抱着那把卷刃的大刀,刀刃上凝固的血块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杨雪峰轻轻替他盖上染血的军大衣,却发现赵刚的布鞋早已磨穿,脚底结着厚厚的血茧。
“团长!“通讯员跌跌撞撞跑来,脸上还沾着弹片划伤的血痕,“一营报告,弹药库只剩三成,绷带全用完了,重伤员......“少年突然哽咽,“重伤员求着我们给个痛快......“
杨雪峰的喉结剧烈滚动。他想起出征前自贡百姓塞进军车的糯米团子,想起码头送行的老人往他们怀里塞的平安符,此刻那些带着温度的牵挂,都化作沉甸甸的责任压在肩头。他登上一处残破的土坡,举起喇叭的瞬间,整个战场突然安静下来。
“弟兄们!“他的声音穿透硝烟,“看看脚下的土地!这是中国的地!“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被弹片擦伤的血痕,“小鬼子的子弹能打穿皮肉,打不穿咱们的骨头!“战壕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有人挥舞着带血的刺刀,有人举起仅剩的半壶酒。
“咱们身后,是徐州!是淮河!是千千万万等着咱们保护的父老乡亲!“杨雪峰的声音突然沙哑,“盐都的汉子,活着是挡箭牌,死了就是路障!“他猛地将喇叭摔在地上,抽出腰间手枪朝天连开三枪,“我杨雪峰在,康庄就在!“
台儿庄前线指挥部内,煤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将墙上的作战地图染成诡异的琥珀色。池峰城的牛皮靴底反复碾过青砖地面,留下深浅不一的泥印,如同他此刻焦虑又坚定的心境。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师长,157团来电!“通信兵小王连滚带爬冲进指挥部,军装上沾满泥浆,脸上还挂着被弹片擦伤的血痕,气喘吁吁地将电报递上前。“杨雪峰部伤亡过半,但仍在死守!“
池峰城一把夺过电报,手指微微发颤。昏暗的灯光下,电报纸上的字迹被汗水晕染得有些模糊,但“伤亡过半““弹药将尽“等字眼却像钢针般刺痛他的眼睛。他紧咬着后槽牙,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仿佛要将满腔的心疼与愤怒都咽下去。
池峰城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的康庄位置,指甲几乎要戳破纸张。这个在战场上从未皱过眉的汉子,此刻额头上青筋暴起:“告诉杨雪峰,预备队正在集结,最迟明晨抵达!让他给我咬碎钢牙撑住!“他突然转身,撞倒了身后的行军椅,“把所有能调动的炮兵都给我调过去!就算把炮弹打光,也要给康庄撑起片天!“
副官小心翼翼地递上最新情报:“师长,日军濑谷支队正在增调坦克......“
“增调?“池峰城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令人胆寒的狠劲,“传我命令,让军工连把所有炸药捆上集束手榴弹,再给我找二十头牛来!“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河谷地带,“小鬼子不是爱用坦克?这次就让他们尝尝铁犁耕地的滋味!“
夜幕完全笼罩康庄时,杨雪峰蹲在战壕里啃着冻硬的馒头。月光照亮他满是硝烟的脸,远处日军阵地燃起的篝火明明灭灭,像极了老家自贡夜晚的盐井灯火。他摸出贴身收藏的红布条,那是出发前乡亲们系在他枪杆上的平安符,此刻已经被血与汗浸成暗红色。
“二娃,把你的风铃做好了吗?“他对着虚空低语,想起那个总追着他要子弹壳的新兵。战壕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夹杂着伤员压抑的**,在鲁南的寒夜里,这些声音成了最温暖的慰藉。杨雪峰握紧手中的步枪,望着台儿庄方向的夜空——那里的炮火依然在闪烁,如同等待破晓的黎明。
“157团的弟兄们都是好样的!“池峰城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他抬起头,望向康庄方向,眼神中满是担忧与骄傲,“给他们回电,就说援军马上就到,让他们务必再坚守一夜!告诉杨雪峰,我池峰城对天发誓,援军不到,我提头去见他!“
说完,池峰城猛地转身,腰间的手枪皮套撞在桌角发出闷响。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参谋长面前,目光如炬:“命令预备队,半小时内做好出发准备!所有轻伤员能拿枪的,全部编入预备队!“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他们,康庄的弟兄们正在拿命顶着,我们晚到一分钟,就可能多死十个兄弟!“
“是!“参谋长立刻敬礼,转身要走。
“等等!“池峰城又叫住他,“通知炮兵营,把所有能用的炮弹都给我集中起来!不管是七五山炮还是迫击炮,向康庄日军阵地进行不间断火力压制!告诉炮兵们,给我往死里轰!“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就算把炮管打红,打炸,也要给康庄的弟兄们喘口气的机会!“
参谋长刚离开,池峰城便独自走到地图前。他用红笔在康庄位置重重画了个圈,仿佛要将这片土地牢牢攥在手中。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他想起杨雪峰和157团那些来自盐都的汉子——出发前,他们在誓师大会上喝的壮行酒,他们脸上洋溢的热血与豪情,还有他们那口浓重的四川方言。
“杨雪峰啊杨雪峰,你可一定要撑住......“池峰城喃喃自语,伸手摸向口袋里妻子寄来的家书。但他的手在中途停住了,此刻,他更需要的是战场上的冷静与果决。
指挥部外,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预备队正在紧急集结。池峰城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月光下,战士们整装待发,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在夜色中坚毅而肃穆。
“弟兄们!“池峰城大声喊道,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康庄的157团正在和小鬼子死磕!他们已经打了一天一夜,弹药快没了,人也快拼光了!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后退!“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战士,“现在,轮到我们了!我们要去给他们送弹药,送援兵,把小鬼子的火力压下去!“
“杀!“战士们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出发!“池峰城大手一挥。
与此同时,炮兵阵地那边早已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景象。炮兵们光着膀子,在夜色中搬运炮弹,汗水混着泥土在他们身上流淌。炮长老张擦了把脸上的汗,对着手下的兄弟们喊道:“都给我听好了!咱们多打一炮,康庄的弟兄们就能少流点血!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
随着一声令下,一门门火炮昂首怒吼,炮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划破夜空,朝着康庄日军阵地呼啸而去。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仿佛要将这暗夜都点燃。
而在康庄阵地上,157团的战士们正经历着最艰难的时刻。日军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阵地几近失守。杨雪峰浑身是血,却依然挥舞着大刀,带领战士们一次次将敌人击退。他看着手中的电报,上面“援军马上就到“几个字,成了支撑他和战士们的最后信念。
“弟兄们!“杨雪峰大喊,“师长说了,援军就快到了!咱们再咬咬牙,把这最后一夜扛过去!“
战士们拼尽最后的力气,发出震天的呐喊。在这炮火纷飞的暗夜中,他们坚守着,等待着黎明的曙光,等待着援军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