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铜匣惊魂 (第2/2页)
当夜,撷芳楼。
月色如水,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白日里被夺走铜镜的柳月娘,心头始终萦绕着一股莫名的烦躁与失落,仿佛失去了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呜…呜呜…”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女子低低啜泣般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闺房中响起!声音断断续续,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墙角,又似来自妆台,更仿佛…就响在柳月娘的枕畔!
柳月娘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呜咽声却又消失了,只有窗外风吹梨枝的沙沙声。
是错觉吗?她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
妆台的方向,突然亮起一片幽绿色的光芒!光芒并不强烈,却如同坟茔鬼火,将半个房间都映照得一片惨绿!绿光来源,正是那个被黑布层层包裹、放在妆台上的锦盒!
呜咽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哀怨,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不甘,正是从那锦盒中传出!同时,锦盒开始微微震动,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柳月娘吓得魂飞魄散,用锦被死死蒙住头,浑身抖如筛糠。
外间值夜的张婆子也被这异响惊醒。她是个胆大的粗使婆子,仗着几分阳气壮,又得了柳员外严令看顾小姐,便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摸到内室门边,透过门缝向内窥视。
这一看,吓得她三魂七魄差点离体!
只见妆台上,那裹着黑布的锦盒不知何时竟已自行打开!那面九瓣莲纹铜镜悬浮在半空,镜面绿光吞吐,如同恶魔睁开的独眼!绿光笼罩下,柳月娘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妆台前的绣墩上!
她背对着门,长发披散,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她面前并未摆放菱花镜,只是对着那悬浮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古镜。她动作僵硬而缓慢,正用十根纤纤玉指,如同握着无形的梳篦,一下,又一下,虚空梳妆!口中还哼着一支不成腔调、幽怨凄婉的曲子,词句破碎模糊,隐约可辨:“…朱砂…乱心…剪了…清净…深宫锁…魂…”
更让张婆子头皮炸裂、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那悬浮的、绿光幽幽的铜镜镜面中,映照出的景象!
镜中,的确映着柳月娘梳妆的背影。然而,在她身后,在那幽绿的光影里,竟多出了一个朦胧的宫装女子虚影!那女子云鬓高耸,身着华丽的宫装,身形窈窕,面容模糊不清,唯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眼!她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银剪!正随着柳月娘虚空梳妆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残忍而优雅的韵律,将镜中柳月娘那一头如瀑的青丝,一缕缕地剪断!无声无息!
镜中,乌黑的发丝无声飘落,如同被收割的生命。
“啊——!鬼啊!剪头发!镜子里有鬼在剪小姐头发!”张婆子再也无法抑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叫!这尖叫瞬间撕裂了柳府的宁静!
柳员外和家丁护院闻声,提着灯笼棍棒,撞开撷芳楼的房门,蜂拥而入!
灯笼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室内的幽暗。众人看到的景象却是:柳月娘依旧安睡在锦帐之中,呼吸均匀,仿佛从未起身。那面诡异的铜镜,静静地躺在打开的锦盒里,镜面澄澈,只清晰地映照出窗外那一弯清冷的弦月,以及被惊飞的几只夜鸟。妆台前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宫装女子?哪里有什么银剪断发?
只有张婆子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指着那铜镜,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只有一句:“鬼…镜子里…剪头发…剪头发…”
柳员外看着妆台上那面在灯火下依旧显得乌沉阴冷的古镜,又看看女儿沉睡中略显不安的睡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想起了坊间流传甚广的《夷坚志》故事——那面买了古镜后,被镜中持刀妇人逼疯的周氏妻!
“妖镜!果然是惑人心魄、夺人性命的妖镜!”柳员外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恐惧与后怕,“此物绝不能留!绝不能留在月娘身边!绝不能留在柳府!”
翌日,天还未亮透,凤翔府城门刚开。一辆双辕青篷马车便疾驰而出,向着城北三十里外的“紫霄观”绝尘而去。车厢内,柳府管家面色凝重,膝上放着一个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的沉重包袱。包袱内,正是那面滴血成祸的九瓣莲纹古镜。柳员外的命令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请紫霄观玄真道长,镇压此镜!
---
紫霄观坐落于凤翔城北岐山余脉之中,松柏掩映,云雾缭绕,颇有几分仙家气象。然而今日,观中气氛却凝重异常。藏经阁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只有七盏按北斗方位摆放的长明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芒。
住持玄真道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身着八卦道袍,此刻正肃立于香案之前,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香案中央那方被层层黑布包裹的物件。阁内气温比外面低了不止一筹,阴冷的气息如同实质,缠绕在梁柱之间,连长明灯的火焰都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两名侍立一旁的道童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
玄真道人深吸一口气,屏退道童。待阁中只剩他一人,他才缓缓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一层层揭开那浸透着不祥气息的黑布。
乌沉沉的九瓣莲纹铜镜,再次暴露于天光之下——尽管这阁内光线黯淡。
就在黑布完全揭开的瞬间!
“嗡——!”
铜镜无风自动,竟在香案上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一阵低沉而怨毒的嗡鸣!镜背那九瓣莲纹,尤其是莲心那点血痂般的凹陷,骤然亮起一层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血光!血光流转,如同活物的脉络,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的阴寒怨气,如同爆发的火山,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藏经阁内温度骤降,墙壁上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七盏长明灯的火苗疯狂摇曳、缩小,变得幽蓝,仿佛随时会熄灭!
“好凶的煞气!好重的怨念!”玄真道人脸色剧变,眼中精光爆射。他不敢怠慢,右手并指如剑,闪电般自袖中抽出一道早已备好的、以鸡冠血混合朱砂写就的“镇煞金光符”,口诵真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敕!”符箓化作一道赤红流光,带着破邪金光,直拍镜面!
就在符箓即将触及镜面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原本平滑如水的乌沉镜面,骤然泛起剧烈的涟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一只惨白的手,毫无征兆地从涟漪中心猛地探了出来!
这只手五指纤长,指甲上涂着鲜艳欲滴的蔻丹,红得如同凝固的鲜血!它速度快如惊鸿,带着刺骨的阴寒与浓烈的怨恨,闪电般抓向玄真道人的右手手腕!
玄真道人虽年迈,反应却快得惊人!他画符的右手猛地一缩,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鬼爪的擒拿!但鬼爪指尖带起的阴风扫过手腕,依旧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和麻痹!
“妖孽!安敢逞凶!”玄真道人须发戟张,怒目圆睁!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滚烫的、蕴含着他苦修数十年纯阳道力的“真阳涎”混合着心头精血,化作一道赤金色的血雾,如同离弦之箭,狠狠喷向那只缩回镜中的鬼手和剧烈波动的镜面!
“嗤嗤嗤——!”
如同离火焚阴!血雾触及镜面涟漪和那只缩回一半的惨白鬼手,瞬间爆发出刺耳的灼烧声!浓郁的黑烟升腾而起,带着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镜中传来一声凄厉到非人的、饱含痛苦与怨毒的尖啸!那只鬼手猛地缩回镜中,镜面涟漪也暂时平复。
然而,玄真道人还未来得及喘息,那乌沉镜面再次异变!
镜中景象扭曲变幻,藏经阁的倒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无比华丽却也无比压抑的宫室!雕梁画栋,轻纱幔帐,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画面聚焦于一张精致的紫檀妆台前。一名身着华美宫装、云鬓微乱的年轻女子(正是镜中浮现过的那张凄婉侧脸的主人!)被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宦官死死按在妆凳上!她拼命挣扎,泪流满面,口中似在凄厉哭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她面前,一名头发花白、面容刻薄的老宫嬷,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银剪,脸上带着残忍而快意的狞笑!她不是要剪头发,而是将锋利的剪尖,狠狠地、缓慢地,刺向那宫装女子眉心——那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仿佛穿透镜面,直刺玄真道人耳膜!一点滚烫的血珠飞溅而出,不偏不倚,正正溅落在宫装女子因挣扎而紧攥在手中的一面铜镜上!那镜子的样式、大小、尤其是镜背那独特的九瓣莲纹——正是此刻摆在玄真道人面前的这面妖镜!
幻象至此,轰然破碎!如同被打碎的琉璃。
玄真道人踉跄后退数步,背心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他面如金纸,胸口剧烈起伏,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幻象,尤其是最后那刺向朱砂痣的致命一剪,蕴含的怨毒与绝望,如同实质的精神冲击,狠狠撼动了他的道心!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腕——方才虽未被鬼爪抓实,但被阴风扫过之处,赫然留下了五个乌黑发紫、如同墨染的指印!指印边缘,正丝丝缕缕地渗出粘稠的、带着腥臭味的黑血!一股阴寒刺骨的邪气,正顺着伤口,向他的手臂侵蚀!
“好一个百年镜妖!好一个血秽成精!”玄真道人喘息着,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悸。他踉跄走到靠墙的书架旁,颤抖着抽出一卷古朴泛黄的道经——《云笈七签》。他飞快地翻到其中一页,指尖点在一行以朱砂特别圈注、字字如血的警句之上:
“百年铜镜,得血成精,怨念为魄,噬魂补形!”
他猛地抬头,望向香案上那面重归死寂、却散发着更加深沉恶意的铜镜,再看向梁上那面用于镇压的八卦宝镜——只见光滑的镜面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而按北斗方位摆放的七盏长明灯,此刻竟已无声无息地熄灭了六盏!仅余下天枢位那一盏,火苗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湮灭!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位修道数十年的老道。这面铜镜所化的妖物,其凶戾与邪异,远超他的预料!它已非寻常符箓阵法所能镇压!柳府送来的,不是一个古玩,而是一个被深宫怨血浇灌、被百年孤寂滋养、已然成精化煞、亟待噬魂而出的——镜中凶灵!
藏经阁内,死寂如墓。只有一盏残灯,在无边的阴冷与怨念中,挣扎着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