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凰临门 (第2/2页)
仪式尚未完全结束,周嬷嬷便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听雨轩。她们没有请示,甚至没有多看凌薇一眼,便开始动手撤换屋内的陈设。
那套凌薇从未使用过的、薄如蝉翼的琉璃茶盏被小心翼翼地收走了。
镶嵌宝石的金累丝头面匣子被捧了出去。
连窗边那盆娇贵的“十八学士”茶花也被抬走。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半旧不新的普通瓷瓶、木匣,以及几盆不知名的、蔫头耷脑的绿植。屋内的光线似乎都随之黯淡了几分,那股属于“嫡长女”的、浮华的精致感被迅速剥离,只剩下一种寒酸的破败。
用度也肉眼可见地削减。送来的饭食从精致的四菜一汤变成了粗糙的两菜一汤,分量也少了许多。炭火供应明显不足,暖阁里渐渐弥漫开一股阴冷的湿气。
府中的风向,一夜之间彻底逆转。
曾经那些或畏惧、或鄙夷的下人,如今看向凌薇的眼神,只剩下赤裸裸的轻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甚至带着一种“看你还能得意多久”的恶意。连春桃的态度也变得更加懈怠,送来的茶水常常是温吞的,换洗的衣物也总是迟滞,眼神里再难找到一丝伪装出来的恭敬,只剩下全然的麻木和一丝“跟着你真是倒了大霉”的怨怼。
“大小姐?”这个称呼依旧被使用着,但语调里充满了浓浓的讽刺意味,如同一个甩不掉的、耻辱的标签。
“那位?呵,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呢?”
“鸠占鹊巢十几年,也该到头了!”
“真凰归位,假凤自然要扒了毛扔出去……”
议论声不再刻意压低,如同冰冷的刀子,明晃晃地捅向凌薇。她走在侯府的回廊下,每一步都踏在无数道锥子般的目光里。曾经锦绣堆砌的牢笼,如今变成了荆棘丛生的泥沼。她这个“假嫡女”,成了整个侯府茶余饭后最大的笑话,一个被彻底钉在耻辱柱上的、等待被清理的“污点”。
然而,在这铺天盖地的恶意和自身处境急剧恶化的窒息中,凌薇的心却如同沉入冰海的磐石,越发冷硬清醒。
柳氏对凌雪那近乎病态的“补偿”和“保护”,在凌薇眼中,不过是另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她看着柳氏在众人面前对凌雪百般呵护,嘘寒问暖,眼神却锐利地捕捉到柳氏在无人注意时,看向凌雪颈后那块显眼的、蝶翼状的暗红色胎记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绝非纯粹喜悦的光芒——那是一种评估,一种算计,如同在审视一件终于到手的、可以利用的珍贵物品。
凌峰对凌雪的审视则更加直接而冰冷。他沉默寡言,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凌雪身上来回扫视,带着上位者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仿佛在确认这突然出现的“真凰”,是否真的能承载起武安侯府的某些期望。他对凌雪的“怜惜”近乎于无,更多的是一种基于血脉的、冰冷的责任确认。
凌薇冷眼看着这一切。她看到了凌雪在柳氏掌控下那无法摆脱的惶恐和依赖,看到了这个“真凰”初入侯府的无措和脆弱。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凌薇心中没有泛滥的同情。在这个吃人的地方,软弱本身就是原罪。她只是清晰地意识到,凌雪的出现,非但不会成为她的转机,反而会成为柳氏手中一把更锋利、更名正言顺刺向她的刀!
这念头刚刚闪过,一次偶然的“巧遇”,便印证了她的预感。
那是在一处偏僻的回廊转角。凌薇正想去府中废弃的小药圃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与那毒药气味相似的植物。刚转过弯,便看到凌雪被两个衣着光鲜、神色倨傲的少女堵在墙角。是府中的庶女,二房的凌芳和三房的凌蓉。
“哟,这不是我们新回来的‘真千金’吗?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鼻子啊?”凌芳抱着手臂,语气刻薄。
“就是,攀上高枝了,架子也大了?见了姐姐们也不知道行礼?”凌蓉在一旁帮腔,眼神轻蔑地在凌雪那身寒酸的粗布衣裙上扫过。
“我……我没有……”凌雪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声音细若蚊蚋。
“没有什么?没有规矩吗?果然是外面野大的,一点教养都没有!”凌芳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推搡凌雪的肩膀,“今儿就让我们姐妹教教你,什么叫侯府的规矩!”
凌雪被推得一个踉跄,眼中蓄满了泪水,惊恐无助地看着步步紧逼的两人。
凌薇的脚步顿住,隐在廊柱的阴影里。她本可以立刻转身离开,置身事外。凌雪是柳氏的心头肉,受点欺负,自然会有人替她出头,正好让柳氏把矛头指向这些不知死活的庶女。但就在凌芳的手再次伸向凌雪,而凌雪绝望地闭上眼的瞬间,凌薇的目光扫过凌芳微微敞开的袖口——那里,一枚小巧的、镶嵌着米粒大珍珠的银簪子,正若隐若现!
那簪子,凌薇认得!是柳氏前几日赏给赵姨娘身边一个得力丫鬟的东西!赵姨娘……那个最擅长煽风点火、在滴血验亲风波中跳得最高的女人!
电光火石间,凌薇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庶女欺凌!这是一场拙劣的栽赃!凌芳和凌蓉的目标,恐怕不只是给凌雪一个下马威,而是要将那枚簪子“不小心”遗落在凌雪身上,或者干脆塞进她手里!坐实她“偷窃”的罪名!一个刚回府就手脚不干净的“真千金”?柳氏的脸往哪搁?而凌雪,这个怯懦的少女,一旦背上这种污名,在侯府将彻底沦为笑柄,甚至成为柳氏掌控下更听话的傀儡!
凌薇的眼神瞬间冷冽如冰。凌雪不能现在就倒!她若倒了,柳氏所有的怒火和矛头,将毫无缓冲地、变本加厉地倾泻到自己这个“假货”头上!
就在凌芳的手指即将碰到凌雪衣襟的刹那,凌薇动了。她没有现身,只是极其隐蔽地、用脚尖踢飞了脚边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
“啪嗒!”石子精准地打在凌芳身后几步远的一个半人高的青瓷花盆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谁?!”凌芳和凌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猛地回头,动作瞬间僵住。
就在她们分神的这一瞬间,凌薇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里掠出,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她借着廊柱的遮挡,以不可思议的敏捷和角度,瞬间贴近凌雪身侧!凌雪只感觉一阵微风拂过,手腕似乎被什么极轻地碰了一下,随即,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原本紧张绞在一起的双手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正是那枚珍珠银簪!
凌雪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想尖叫扔掉。
“别动!”一个极低、极冷,却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声音,如同细针般刺入凌雪的耳膜。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幻觉。
凌雪浑身一僵,生生压住了尖叫的冲动。
而凌薇,在完成这电光火石的“移花接木”后,早已无声无息地退回了阴影深处,呼吸平稳,仿佛从未离开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几乎抽干了她好不容易积蓄起的一丝力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凌芳和凌蓉回头查看,只看到空荡荡的回廊和被风吹动的花枝,并未发现异常。两人狐疑地对视一眼,只当是风吹的。
“哼,算你运气好!”凌芳悻悻地收回手,狠狠瞪了凌雪一眼,“下次再敢没规矩,看我怎么收拾你!”她习惯性地摸了摸袖口,想确认那枚重要的“道具”,脸色却猛地一变!
簪子呢?!
她惊慌失措地在袖袋里摸索,又低头在地上寻找,脸色越来越白。
凌蓉也意识到了什么,跟着一起找,同样一无所获。
“怎么会不见了?刚才明明还在的!”凌芳急得快哭出来。
“快走快走!别让人看见了!”凌蓉也慌了神,顾不上再找凌雪的麻烦,拉着凌芳匆匆逃离了现场,如同丧家之犬。
凌雪独自留在原地,靠着冰冷的墙壁,浑身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摊开紧握的手掌,那枚小小的珍珠银簪静静躺在掌心,冰冷的触感让她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茫然地抬起头,望向空荡荡的回廊转角,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深深的困惑。
是谁……帮了她?
阴影里,凌薇看着凌雪紧握着簪子、如同受惊小鹿般仓惶离去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身体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她的眼神却锐利如初。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触碰凌雪手腕的指尖——那瞬间接触,除了传递簪子,她还清晰地感知到了凌雪手腕内侧,一块极其隐蔽的、指腹大小的、如同火焰灼烧过般的暗红色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与袖中那半块玄铁令牌上的火焰纹路,竟有几分诡谲的相似!
凌薇的心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