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箭窥影 (第2/2页)
“吱呀”一声,那扇本就关不严实的院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两个穿着油腻粗布袄子、身材壮硕的婆子,和一个穿着半新不旧桃红比甲、吊梢眼、颧骨高耸的丫鬟,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为首那个婆子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盖着盖子的竹筐,正是负责发放各院份例的管事婆子之一,赵嬷嬷。后面跟着的婆子和丫鬟,脸上都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看好戏的神情。
“哟,二小姐在呢?”赵嬷嬷嗓门洪亮,带着一种刻意的高高在上,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凌薇身上和简陋的屋子里扫视,“按规矩,今儿个是发冬炭的日子!天儿冷,可别冻着咱们‘金贵’的小姐!”
她特意加重了“金贵”二字,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身后的婆子和丫鬟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秋棠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挡在凌薇身前,声音发颤:“赵…赵嬷嬷,您…您来了……”
赵嬷嬷看都没看秋棠,直接把手里的竹筐往地上一墩,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掀开盖子,露出里面小半筐黑乎乎、夹杂着大量碎石和泥土的劣质炭块,甚至还有几块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喏,二小姐,这是您这个月的份例炭!府里用度紧,各处都俭省着点!您这院子小,人也少,这点儿尽够了!”赵嬷嬷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秋棠脸上。
秋棠看着那筐根本没法用的炭,又气又急:“赵嬷嬷!这…这炭根本没法烧啊!全是石头和湿的!往年…往年也没这样……”
“往年是往年!”赵嬷嬷三角眼一瞪,声音陡然拔高,“你个小蹄子懂什么?如今府里添了大小姐,各处用度自然要重新调配!大小姐金尊玉贵,用的都是上好的银霜炭!你们这偏僻角落,能有这些就不错了!怎么?还嫌少?要不要我回禀了夫人,再给你们添点?”
她身后的婆子立刻帮腔:“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姨娘生的,还想跟正牌嫡小姐比肩?做梦呢!”
那吊梢眼的丫鬟更是尖酸刻薄地接口:“就是,克亲克运的名声在外,没把你们赶出去就是侯爷夫人心善了!还挑三拣四!”
字字句句,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角落里的凌薇。
秋棠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凌薇缓缓站起身。她一直坐在阴影里,此刻才完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她没有看地上那筐垃圾般的炭,也没有看趾高气扬的赵嬷嬷三人,目光却越过她们,落在了院门外。
院门斜对面的廊柱阴影里,那个粗使婆子张氏的身影,又鬼鬼祟祟地出现了,正探头探脑地向院内张望。对上凌薇冰冷目光的瞬间,张氏像被蝎子蛰了一下,慌忙缩回了脑袋,假装继续洒扫。
赵嬷嬷见凌薇沉默不语,以为她被吓住了,更是得意,上前一步,指着那筐炭:“二小姐,东西送到了,您就收着吧!这天气,可别冻出个好歹来!我们还有事,就不多待了!”说罢,转身就要带着人走。
“等等。”凌薇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有些平淡,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瞬间定住了赵嬷嬷三人的脚步。
赵嬷嬷不耐烦地回头:“二小姐还有何吩咐?”
凌薇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赵嬷嬷那张刻薄的脸上。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深不见底,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对方心底那点龌龊的心思。
“炭,留下。”凌薇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人,滚。”
“你!”赵嬷嬷被这毫不客气的“滚”字噎得脸色铁青,随即一股邪火冲上头顶,“好哇!给你脸不要脸!一个下贱胚子,还敢……”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凌薇动了。她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很平常的一步。但就在她脚步落地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冰冷的寒意,如同实质的刀锋,无声无息地从她身上弥漫开来!那并非杀气,更像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漠然与警告!
赵嬷嬷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后面恶毒的咒骂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身后的婆子和丫鬟更是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惊恐地看着凌薇。
凌薇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赵嬷嬷三人瞬间褪去血色、写满惊惧的脸。
空气凝固了。
寒风卷过小院,吹得枯枝呜呜作响,更添几分死寂。
几息之后,赵嬷嬷才猛地打了个哆嗦,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她嘴唇哆嗦着,想再放句狠话找回场子,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最终,她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
三人像被鬼撵着一样,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小院,连头都不敢回,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院门被慌乱地带上,发出更大的撞击声。
秋棠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姐…小姐只是说了一句话,走了一步,就把那三个凶神恶煞的婆子丫鬟吓跑了?
凌薇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看也没看地上那筐垃圾,转身走回床边,再次拿起那半块温润的玉佩,握在掌心,感受着那奇特的暖意和丹田深处随之微微共鸣的气流。
这只是开始。柳扶摇的爪牙,会一波接一波地来。流言,毒粥,克扣份例,刁奴折辱……钝刀子割肉,层层加码。
她走到桌边,翻开那本简陋的册子,用炭笔在“腊月初七”的记录下,添上了新的一行:
「午。份例炭。劣质含石湿霉。管事赵氏,仆妇王氏,丫鬟春杏。言语辱及生母及己身。」
字迹依旧冷硬清晰。
刚放下炭笔,窗外天色似乎又暗沉了几分,压抑得令人窒息。
突然——
轰!哗啦!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猛地从头顶传来!
凌薇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维!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侧后方猛地一个旋身滑步!动作迅捷如猎豹,带起一股冷风!
砰!!!
一个沉甸甸的、足有半人高的青花瓷大花盆,裹挟着泥土和枯死的植物根茎,如同炮弹般狠狠砸落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坚硬的青砖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碎裂的瓷片和泥土四散飞溅!其中几片锋利的碎瓷,就擦着凌薇旋身时扬起的衣角飞过!
泥土的腥气和瓷器碎裂的粉尘瞬间弥漫开来。
秋棠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瘫软在地。
凌薇稳住身形,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小院东侧那堵与侯府花园相连的、足有两丈高的院墙墙头!
墙头上,空空如也。只有几根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瞥见墙头有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
是谁?!
是柳扶摇?还是……别的什么?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因为那电光火石间,丹田深处那股微弱的气流,竟毫无征兆地猛烈躁动起来!像一条受惊的蛇,在她经脉中倏地窜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前所未有的冰冷预警!
这气流,竟能示警?!
凌薇站在原地,看着脚下那一片狼藉的泥土、碎瓷和枯萎的植物残骸。寒风卷起粉尘,扑打在她冰冷沉静的脸上。她缓缓蹲下身,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青花碎瓷片。
碎片的断口,在昏沉的天光下,闪着幽幽的冷光。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半块温润的玉佩,又感受着丹田深处那因受惊而缓缓平复、却依旧带着一丝警惕余韵的微弱气流。
暗箭已窥。
风,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