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岚的歌声(上) (第1/2页)
熊淍的血液在岚睁眼的瞬间冻成了冰碴子。那根本不是岚的眼睛!曾经像雨后山林般清澈、带着怯生生湿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两潭凝固的死灰,空洞地“望”着他,又像穿透了他,投向某个连噩梦都描绘不出的深渊。
“血神……需要……祭品……”
那声音!干涩、冰冷,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钝刀刮过骨头,狠狠凿进熊淍的耳膜和心脏。他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污秽的泥地上,碎石硌着膝盖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只有那双灰白的眼睛,那五个字,在脑海里疯狂旋转、膨胀,几乎要炸开!
“岚……岚……”他喉咙里堵着血块似的,嘶哑地挤出破碎的音节,伸出手,指尖抖得不成样子,想要去触碰那张熟悉又陌生到极点的脸。
指尖离她冰冷的脸颊还有寸许,岚那僵硬的身体却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线拉扯着,那双灰白死寂的眼睛骤然合拢,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无声息。
没有反应。没有呼吸的起伏。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熊淍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试图触碰她时的寒意。巨大的恐惧和更深沉的绝望,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把他勒爆!
“妈的!都死了吗!起来干活!”监工粗野的吼叫伴随着鞭梢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在熊淍的后背上。皮开肉绽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一块凸起的尖石上,温热的血立刻糊住了他的左眼。
痛!尖锐的、火辣辣的痛楚从额头和后背上炸开,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底那翻江倒海的惊惧与绝望。他反而喘上了一口气,像濒死的鱼。
“装死?!”监工那张被矿洞常年湿气熏得浮肿油腻的肥脸凑到近前,狞笑着,沾着泥污的硬底皮靴狠狠踹在熊淍的腰眼上,“都给老子看清楚了!这就是偷懒的下场!再敢磨蹭,老子今晚就把你们几个孬种填了矿眼!”
熊淍蜷缩着,额头的血混着泥污流进嘴里,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爬起来,肩膀扛住那根冰冷沉重的撬棍。每一次肌肉的收缩都牵扯着后背的鞭痕和额头的伤口,痛得他浑身打颤。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在地上那个无声无息的瘦小身影上——岚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一动不动。刚才那恐怖的一幕,难道真的只是自己绝望太久产生的幻觉?
沉重的矿车在狭窄的坑道里发出刺耳的**,车轮碾过碎石,每一次颠簸都像要把熊淍全身的骨头震散架。汗水、血水、泥水混合在一起,在他脸上、身上糊了一层又一层黏腻冰冷的壳。他机械地迈着腿,推动矿车,视线却像生了锈的钉子,死死钉在队伍最前方那个被两个凶神恶煞的监工粗暴拖拽着的身影上。
岚像个没有灵魂的草偶,深一脚浅一脚地被拖着走,脚步虚浮踉跄。她的头低垂着,散乱肮脏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熊淍的心悬在嗓子眼,每一次岚的趔趄都让他几乎要冲过去。她真的还活着吗?那睁开的眼睛,那冰冷的话语……是地狱的回响吗?
九道山庄的矿洞深处,永远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那是腐烂苔藓的阴湿,是劣质油脂灯燃烧的呛人黑烟,是奴隶们伤口化脓的恶臭,是排泄物堆积发酵的酸腐,还有……血和汗混在一起,被绝望反复腌渍的、深入骨髓的死亡味道。冰冷的岩壁不断渗出浑浊的水珠,滴在脖颈里,激起一阵阵寒颤。头顶是犬牙交错的嶙峋怪石,仿佛随时会塌下来,将所有人碾成肉泥。只有几盏昏黄如豆的油灯,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着,投下摇曳不定、扭曲怪诞的巨大阴影,像无数择人而噬的妖魔在岩壁上无声地蠕动、狂舞。
黑暗和冰冷,像一双巨大的、湿滑的手,死死扼住每一个人的咽喉。沉重的劳作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更碾碎了所有残存的希望。压抑!无孔不入的压抑!如同实质的粘稠泥浆,灌满了每一寸坑道,堵住了每一个毛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奴隶的心上,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没有交谈,只有粗重绝望的喘息,铁器撞击岩石的单调噪音,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以及监工们粗鄙恶毒的咒骂。
熊淍麻木地挥动着铁镐,手臂早已酸痛得失去了知觉。每一次砸向坚硬的矿壁,都震得虎口发麻。汗水蛰进额头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却让他保持着一种病态的清醒。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不远处那个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瘦小身影。岚靠着冰冷的岩壁,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一缕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哼唱声,如同最脆弱纤细的蛛丝,顽强地穿透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泥沼,轻轻拂过熊淍的耳畔。
那声音太轻了,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恍惚,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被坑道里的阴风吹散。
“……月牙弯弯……过山梁……阿娘的……摇篮……轻轻晃……”
熊淍挥镐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这调子……这破碎的、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掉的调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矿洞里沉重的敲打声、监工的咒骂声、矿车刺耳的摩擦声……所有的噪音都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缕微弱到极致、却又清晰得如同烙印般的哼唱。
一个遥远得如同隔世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带着蛮横的力量,撕裂了熊淍脑海中的混沌迷雾,轰然炸开!
不是矿洞的黑暗,是刺眼的白!阳光炽烈,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被晒暖的清新气息。似乎是在……集市?嘈杂的人声、商贩的吆喝、牲口的嘶鸣混成一片。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上扎着两个歪歪扭扭小揪揪的小女孩,正蹲在一个卖草编蚱蜢的摊子前,眼睛亮得惊人,小手紧紧攥着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她仰着脸,对着摊主,很小声很小声地哼唱着,带着孩童特有的执拗和一点点讨好的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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