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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刻意的“仁慈”

23.刻意的“仁慈” (第1/2页)

王府深处,一片刻意平整出来的空地,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发白,透着一股虚假的洁净。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料的甜腻,像是要拼命盖住什么,却又徒劳无功,反而让那股从泥土深处、从远处秘狱方向隐隐飘来的陈腐与绝望气味更加刺鼻。
  
  空地中央,一群衣衫褴褛的奴隶被驱赶着聚拢。他们大多形容枯槁,眼神浑浊,像一群被强行拖出阴暗洞穴、暴露在强光下的鼹鼠,惊惶不安地挤在一起。褴褛的布片挂在枯瘦的身体上,露出的皮肤布满新旧伤痕,在刺目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凄惨。
  
  与这片凄惶格格不入的,是空地尽头那座临时搭建的木台。台子不高,却足够俯视。台面铺着簇新的、颜色俗艳的红毡,踩上去悄无声息,仿佛吸走了所有的杂音。台子后方,王府侍卫如同铁铸的雕像,按刀而立,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坚硬的光。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台下每一个奴隶,确保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动作,任何一声不该有的喘息。
  
  一片死寂中,只有风吹过远处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奴隶们压抑的、沉重的呼吸。
  
  熊淍就挤在这群奴隶中间。他微微佝偻着背,把自己尽量缩进人堆的阴影里,头低垂着,额前几缕汗湿的乱发遮住了大半眉眼。他的手指深深抠进掌心,那粗糙的触感和细微的刺痛,是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不被胸腔里那团疯狂咆哮的烈焰烧成灰烬的东西。
  
  复仇!复仇!复仇的火焰在熊淍的血管里奔腾咆哮,几乎要将他从内而外焚成灰烬!
  
  他要撕碎这阴影!他要亲手……将那魔鬼拖入地狱!
  
  可……怎么撕?怎么拖?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滑入他燃烧的脑海,带着冰冷的寒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昨夜,老张头那染血的粗麻布上,“王二蹋”三个血字,如同三只狰狞的厉鬼,无声地狞笑着,此刻依旧灼烧着他的眼底。然后,他的目光,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越过攒动的人头缝隙,移向远处秘狱入口的方向。那两个被他逼问过、抖得像风中落叶的老奴隶,老张头和他的同伴,此刻是否也在那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他们是这王府深不见底的罪恶泥潭里,被遗忘的、可能残存着些许有用记忆的……淤泥!
  
  一丝极其危险、近乎自毁的幽光,在熊淍赤红的眼底深处,倏然闪过!利用他们?撬开那尘封的、关于“王二蹋”的过去的记忆?这念头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先死的必定是他们,然后就是自己!
  
  就在这时,死寂被打破了。
  
  “王爷驾到!”
  
  一声刻意拖长、尖利得不自然的唱喏,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划破了沉闷的空气。
  
  木台侧后方,那扇通往王府真正奢华内苑的厚重朱漆大门,无声地滑开了。先出来的是两队提着熏香小炉的侍女,袅袅青烟瞬间弥漫开来,将那甜腻的香气推向更浓烈的高潮。紧接着,在一群锦衣华服、面容倨傲的管事簇拥下,一个身影缓步而出,登上了铺着红毡的木台。
  
  正是王道权!
  
  他今日未着蟒袍,反而是一身素雅的靛青色锦缎长袍,衣料在阳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泽,腰间只松松系着一根玉带,显得格外“平易近人”。那张脸,保养得宜,红润饱满,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嘴角甚至习惯性地向上弯着,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堪称“慈祥”的笑意。午后的阳光似乎格外眷顾他,精准地打在他身上,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远远望去,竟有几分悲悯天人的神祇之感。
  
  这光芒如此“圣洁”,刺得台下奴隶们眼睛生疼,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那光芒映照下的“慈祥”,与他们褴褛的衣衫、枯槁的面容、身上洗刷不掉的污垢和伤痕,形成了地狱与人间的、最残酷也最刺眼的对比!
  
  王道权在台中央站定,目光温和地扫视着下方,那眼神,像是在欣赏自己豢养的、一群还算温顺的牲口。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奇异地传遍了整个空地的角落,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刻意放缓的宽厚腔调:
  
  “诸位受苦之人。”他开口,声音里仿佛浸满了虚假的蜜糖,“本王深知,尔等身陷囹圄,皆因前尘之过,或命运之舛。然,天有好生之德,本王亦怀仁恕之心。”
  
  他微微抬手,指向台侧。几个粗壮的仆役抬着两个巨大的木桶走了上来,重重地放在红毡边缘。木桶里,堆满了颜色发灰、形状粗陋的窝头,散发出一股混合着霉味和麦麸的生涩气息。另一个桶里,则是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油星的菜汤,上面漂浮着几片发黄的烂菜叶子。
  
  “此乃王府恩典!”王道权脸上的“慈祥”笑容扩大了几分,声音也拔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恩赐意味,“虽非珍馐美馔,却是果腹充饥之物。望尔等感念天恩浩荡,体恤本王一片苦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麻木、恐惧、茫然的脸,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勤勉劳作,安分守己,洗刷尔等过往罪愆!赎清罪业,方得新生!王府,并非尔等绝路,而是尔等。改过自新、重获天恩之所在!”他张开双臂,那姿态,仿佛要拥抱台下所有卑微的生命,“只要尔等忠心效力,勤恳赎罪,本王,必不会亏待!”
  
  话音落下,台上台下,一片死寂。只有王道权那番“天恩浩荡”“赎罪新生”的伪善言论,还在阳光和劣质熏香的混合气味中,嗡嗡回响,像无数只苍蝇在耳边萦绕。
  
  熊淍死死地低着头,下颌绷紧的线条几乎要割破皮肤。胸腔里翻涌的不是饥饿,而是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恶心!那伪善的腔调,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勤勉赎罪?新生?这魔鬼!这屠戮了他熊家满门、将岚推入地狱、让师父背负血海深仇的魔鬼!他怎敢!他怎配站在这里,披着这身人皮,吐出这些污秽不堪的字眼!
  
  他感到身旁的老奴隶在微微颤抖,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熊淍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疼痛尖锐,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濒临崩溃的理智。不能抬头!不能看!那目光……那毒蛇一样的目光!
  
  “来,分发下去,人人有份。”王道权那令人作呕的温和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施舍的快意。
  
  几个管事模样的人立刻上前,吆喝着,粗暴地维持着秩序,让奴隶们排成歪歪扭扭的队伍,一个个走到木桶前。
  
  轮到熊淍了。
  
  他麻木地挪动脚步,垂着眼,视线里只有那红得刺眼、踩上去毫无声息的毡子边缘,以及自己那双沾满污垢、裂开口子的草鞋。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子,正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脊背——来自高台之上。
  
  一个管事不耐烦地抓起一个颜色最深、边缘已经长出点点灰绿霉斑的窝头,又用长柄木勺在汤桶里搅了几下,舀起半勺浑浊的汤水,倒进旁边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汤水溅出几滴,落在红毡上,留下几个深色的污点。
  
  “拿着!下一个!”管事的声音像在驱赶牲口。
  
  熊淍伸出双手,粗糙的手指微微颤抖。就在他即将接住那冰冷的窝头和破碗时,一只保养得宜、白皙干净的手,突兀地伸了过来,轻轻压在了窝头上方。
  
  是王道权!
  
  他竟然亲自走了下来,走到了分发食物的队列旁!
  
  熊淍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胸腔,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沉闷巨响。那冰冷的、带着玉石般光滑触感的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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