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山与橡树(5K求追读) (第2/2页)
竟然让黑蛇提起了短暂的心力,喉咙迸发稍显中气的骂声。
这么一来,唐奇反而安心了许多,气喘吁吁地笑道:
“嫌我吵、嫌我烦是吧?好啊,反正我也累了,那我不说,我让你说——
说说你自己怎么样?
你曾经是个冒险者,【檀木林的爪牙】,对吧?
那你肯定去过不少地方?北境的【巨人谷底】、西海岸的【黑礁港】、南方的【长城边境】……
对,南方你肯定去过,毕竟你从【大荒漠】里走出来过。
那你不如跟我讲讲这些见闻?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也会踩在与你相同的足迹上?”
黑蛇沉默着。
他的确走过这些地方。
可当回忆起那个分崩离析的小队时,心头的积郁,让他怎么都无法开口。
只是眼皮实在沉重,他还有想见的人,更不想就此沉睡。
于是,他艰难的开口,语气中似乎还有些戏谑:
“怎么……你也想当冒险者?”
内容无所谓,愿意开口就是好事。
其实唐奇也没那么在意他的故事:
“冒险者?我只是想要冒险、让歌声陪我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至于要不要接取委托,加上一个‘者’……其实没那么在意。”
黑蛇的眼皮因此而缓缓抬起。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问道:
“只想‘冒险’……为什么?你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么?”
“当然在意。”
唐奇笑了笑,倒也不介意对这个恩人报以真诚,
“但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你就姑且理解为【回生术】吧。
死亡的滋味很不好受,有点像是化作了一滴水,掉进了水里,又融在了水里。
可是,在我临死前的最后一个瞬间,我恍然意识到。
最让我感到恐惧的事情,从来都不是死亡。
我恐惧的,是我那直到临死前,都回忆不起人生中某一个精彩瞬间的……
平淡、而又乏味的一生。”
唐奇想起自己的过去,忍不住摇了摇头,
“所以当我发现,自己拥有了重来一世的机会时,我反倒没那么在意所谓的生死——
比起碌碌无为的活着,我更渴求精彩纷呈的活着。”
精彩纷呈的‘死去’固然对仗,但实在是有些不吉利了。
“精彩么……”
当这个词语回荡耳畔之时,黑蛇竟感觉是那么的熟悉。
以至于嘴角都微微抿动,
“可你有想过,‘精彩’背后的代价么?”
“想过,这世上不存在两全其美的事物。
但听你的意思,想必是已经得到了这份‘代价’?”
“有一个人,曾问过我相同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选择冒险’?”
“你的回答是?”
“冒险就像是一座山,攀登它,从来不需要理由。
因为山就在那里。”
“那个人又说了什么?”
“‘我等你’。”
黑蛇哂笑一声,却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于是我离开了她,继续踏上,攀越高峰的旅途。
爬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峰,淌过一条又一条河流。
直到,在那座险峻的大山前,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我才终于,感到了恐惧。”
唐奇迟疑道:“【大荒漠】?”
黑蛇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叙述着:
“于是,当意识到自己的双眼,根本无力穷尽这些遥不可及的山峰时。
我最终选择了回头走去。
‘我等你’。
所以我回到了那里,那棵金黄的橡树下。”
唐奇这才意识到,黑蛇心系这座小镇的理由,似乎并不如自己所料想的一般浅显:
“等等,‘我等你’——
可你离开这座小镇的时候,凯瑟琳才多大?
不、不对。
等你的人不是她!?”
唐奇忽然回想起,凯瑟琳在丰收节前夕的那句话——
‘那我或许应该感谢我的母亲,让我遗传了她的所有’。
他双目圆睁,张了张嘴,堪堪反应过来一切。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黑蛇在酒馆的举止,总是如此的安分。
为什么对待那个姑娘的态度,总是如此的奇怪。
为什么他明明可以杀出重围,抛下自己孤身逃走。
却仍然决定带自己逃出去——
他需要认清回家的方向。
让他在意的人,能避开兽人的掳掠。
幸福安康。
黑蛇没有回应他。
遮覆在漆黑碎发的瞳孔,正隐隐涣散。
只顾轻笑着、回忆着:
“当我回到,这片土地,目睹物是人非的一切时。
当我看到,金色的树影下,那张与她如出一辙的笑颜时。
我终于意识到,为了那些巍峨耸立的大山,为了那份,虚无可笑的梦想……
我究竟失去了多少。
离开这棵橡树的我,没有资格站在她的眼前——
我不敢告诉她,我的身份。
在她离世、在那个孩子,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从没有陪在她们的身边。
她凭什么认可,我这个抛下她们的人?
我只能看着她。
我只想看着她……
看她好好的生活、好好的长大。
就好。”
听到背后的黑蛇愈发地喋喋不休,旁若无人地叙述。
唐奇意识到了不对。
也许背后的男人从来没有清醒过。
他只是还怀揣着,对见到那个人的憧憬。
在回光返照中,支撑着自己的迷离。
眼前的雾气愈发的稀薄。
唐奇不顾两腿的酸痛,加快着前进的脚步:
“等等、混蛋,别他妈说梦话了!你给我清醒一点——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烂嘴诗人……我救了你一条命。”
“对、我知道!我他妈谢谢你,所以让我也救你一条命,可以吗!?”
唐奇咬紧牙关,一举冲过了前方带路的库鲁。
他不顾心肺的压迫,奋力地奔跑起来。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去你的,我他妈不帮!你要是有什么心事——相认也好,道歉也罢,都等着活下来以后自己去做!”
他穿过稀薄的雾、跑过晦暗潮湿的森林。
日夜不曾交替。
但他仍在黑暗之中,瞧清了那座村镇的轮廓——
用以防御的木栅栏围绕在小镇的边际,炙热的火把直插其上,以此铺展,点亮了整个镇子。
少数的村兵手持长矛,站在火光前严阵以待。
镇中人心惶惶,家家户户紧闭着大门,窗缝之间隐隐摇曳的烛光,犹如他们惴惴不安的心跳。
“带她离开这里,让她,活下去。”
“混蛋,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唐奇越过金色的麦田,奔跑在乡间泥泞的土路。
离那火光越近,他的视野便越清晰。
甚至看到,那站在栅栏门前,忧心忡忡的火红倩影。
她瞧见了土路上,库鲁高举的火把。
看清了唐奇背上,那个虚弱的人。
她冲出了围栏,任由泥土飞溅在她的鞋靴与裙摆。
唐奇掐上黑蛇的大腿,几乎是嘶声力竭地喊道:
“喂,看到了吗,是凯瑟琳!她早就认出来你了、她知道你可能出事——所以才会站在门前等你!”
就像是听到了呼唤。
黑蛇迟缓地挪动自己的臂膀,紧握上胸前,一直佩戴的项链。
“清醒一点、再清醒一点!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她就在那里——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男人从没觉得,眼皮如此的沉重过。
但他仍然抬起朦胧的双眼。
涣散的瞳孔中,只有那抹越来越近的,火红的色彩。
“啊,凯瑟琳……”
我的女儿。
很抱歉,在你成长的路上。
爸爸没能陪伴你。
你可以尽情的责怪我……
来得太晚了些。
男人的嘴角,牵扯出最后的微笑。
粗糙的手掌,缓缓垂落在他的胸前。
只是,他依然紧紧攥着,那生命里最昂贵的珍藏。
一枚挂在细绳上,镶嵌着红宝石的银戒,宝石呈现酒红色的光泽。
就像她的头发一样耀眼。
但你知道的。
我想你知道的。
我真的。
真的——
“我真的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