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语言障碍 (第2/2页)
那些流言仿佛瞬间找到了坚实的注脚,在家长圈里更加甚嚣尘上!
办公室里,投向武修文的目光变得复杂,先前因他“城里老师”身份带来的那点好奇和隐约的敬畏,如同烈日下的水渍,迅速蒸发殆尽,只剩下怀疑和冷淡!
黄诗娴拿着自己任教的六一班语文成绩单,那上面依旧稳稳地名列年级第一。她站在成绩榜前,目光掠过武修文班级那刺眼的数字,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她想起李校长当初介绍武修文时那赞不绝口的神情,再看看眼前这近乎惨淡的现实,一种莫名的情绪堵在胸口:他真有校长说的那么厉害?还是……徒有其名?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这个沉默寡言、眼神清澈的新同事能一鸣惊人,还是宁愿他就此沉寂下去。只是看到他那“差强人意”的成绩单,心底深处,竟悄然弥漫开一缕淡淡的失落,像退潮后沙滩上留下的、无法忽视的湿痕。
夕阳的余晖终于燃尽了最后一丝橘红,沉入墨蓝色的海平面。海风渐渐大了起来,带着白日里吸收的燥热和入夜后的凉意,穿过校园,吹得那几棵巨大的老龙眼树繁茂的枝叶“哗哗”作响,如同低沉的海浪拍岸。
宿舍区门口,那棵虬枝盘曲、华盖如云的老龙眼树下,已聚集了好几位吃过晚饭的老师。摇着蒲扇的赵皓星(六二班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正和林方琼(六三、四班数学老师)低声谈论着什么……
不远处的屋檐下,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泡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拉长了武修文伏案的身影。他将一张旧课桌和长条凳搬到宿舍门口,用自制的简陋电线拉出灯泡,在光影里埋首批改作业。灯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轮廓,额前垂落的一缕头发随着他书写的动作微微晃动。桌上摊着学生的作业本、厚厚的数学教材、几本翻得卷了边的参考书,还有一碗早已凉透、凝了一层薄薄粥皮的白粥:那是他简单应付的晚餐。
海田小学没有食堂,老师们各自为炊。
武修文在生活技能上近乎笨拙,煮干饭和炒菜对他而言如同另一门外语。在松岗小学的四年,他依赖食堂;到了这里,电饭煲煮粥成了他唯一的选择,寡淡得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林方琼的目光越过摇动的蒲扇,投向灯光下那个沉默的身影,嘴角撇了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赵皓星,刻意抬高了点声音,像是说给所有人听:“赵老师,你们班这次数学考得怎么样啊?”
那明知故问的语气,在晚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赵皓星摇扇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林方琼,又瞥了一眼武修文的背影,才慢悠悠地开口:“一般般啦!”
他拖长了调子,停顿片刻,又像是补充,又像是开解:“一次两次的单元测试,能说明什么?路还长着呢!”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分量。
“也是,也是!”林方琼脸上那点刻意的神采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有些讪讪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含糊地应和着,低头摆弄起自己的扇柄来。
这位三十出头的女教师,身材窈窕,很懂得用合体的衣裙和恰到好处的淡妆来弥补相貌的平凡,在海田小学的女教师中颇有些风韵。她已连续六年执教毕业班数学,若不是武修文的空降,今年带尖子班的本该是她。此刻,看到武修文带的两个尖子班成绩如此惨淡,她心里那点不甘和不服,早已酿成了幸灾乐祸的甜酒!只是赵皓星那四两拨千斤的话,让她这点心思不好再明目张胆地晾晒出来。
她自然不知道,赵皓星起初的心思与她相差无几。但近来,他惊讶地发现六二班的学生,尤其是语文方面,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早读课上,那朗朗的普通话读书声,前所未有地响亮整齐。他甚至发现,有些学生提前预习了后面要求背诵的课文,竟能用流利的普通话背诵下来!私下询问,才知道这些孩子是被武修文课堂上那口标准、动听的普通话所吸引和感染,觉得说好普通话是件“很厉害”、“很体面”的事。这份因语言之美而萌发的学习动力,让赵皓星对武修文刮目相看。他隐隐觉得,这个新同事身上有一种沉静的力量,眼前的低谷,不过是语言迷雾暂时遮蔽了光芒。何况他赵皓星本就是个磊落之人,此刻更不愿落井下石。
武修文对树下隐约的议论浑然不觉。他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合上红笔,轻轻舒了口气。随即又拿起数学课本和教案,就着昏黄的灯光,凝神思考下一节课的难点该如何突破。那些质疑的目光和流言蜚语,仿佛都被他隔绝在眼前这片专注的光晕之外。
“武老师,这么用功啊?还在忙?”
一个清亮的女声忽然在近旁响起,带着一丝笑意。
武修文一惊,急忙抬起头。
昏黄的灯光下,黄诗娴和另外两位年轻的女老师:四年级语文老师郑松珍和五年级数学老师刘小梅,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课桌旁。
海风吹拂,带来她们身上淡淡的香皂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露水味道。
武修文像被烫到一样,慌忙站起来,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下意识地搓着双手,脸颊在灯光的映照下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未能幸免,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
“黄……黄老师!郑老师,刘老师…好,你们好!”
平日里那份在同学间侃侃而谈的“牛皮大王”风采荡然无存,只剩下面对异性时根深蒂固的局促和笨拙。
“哟!”郑松珍向来心直口快,说话像连珠炮,她促狭地眨眨眼,目光越过武修文,扫向他身后那扇半掩的宿舍门,“武老师这么紧张干嘛?难道房间里藏了什么宝贝,怕我们看见不成?也不请我们进去参观参观?”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揶揄的笑意。
“啊?没……没有!绝对没有!”武修文的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他连连摆手,语无伦次,“请进!快请进!欢迎参观!”
他侧过身,手忙脚乱地去推那扇本就半开的门,动作僵硬得像刚上发条的木头人。自卑像无形的藤蔓,在他心底悄然收紧。落聘的挫败、成绩的压力、家长的指责……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在异性面前那份本就稀薄的自信,更是消散得无影无踪!
“嘻嘻,那我们可就不客气啦!”
郑松珍爽朗一笑,挽起黄诗娴的胳膊,又朝刘小梅使了一个眼色,三人便带着一阵轻快的风,径直走进了武修文那间狭小却收拾得异常整洁的宿舍。
昏黄的灯光将三位女教师的影子投在简陋的白墙上。
武修文局促地跟在后面,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擂鼓!
黄诗娴的目光好奇地掠过这小小的空间:一张硬板床,铺着洗得发白的格子床单;一张旧书桌,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书籍和备课资料;墙角立着一个半旧的帆布行李箱。唯一称得上装饰的,是床头墙上用图钉固定着的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似乎是诗句,字迹清秀有力。窗户开着,带着咸味的海风灌进来,吹得那几张纸页“哗啦啦”轻响。
郑松珍和刘小梅随意地打量着,偶尔低声交谈。黄诗娴的视线却被那些诗稿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想看清上面的字句。她微微侧身,一缕柔软的发丝被风吹拂,轻轻蹭过武修文僵硬的臂膀,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和难以言喻的陌生触感。武修文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块被拉直的帆布,呼吸都屏住了!
就在这时……
噗!
一声轻微的电流脆响。
头顶那盏昏黄的灯泡,毫无预兆地,猛地熄灭了!
浓稠如墨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连同门外屋檐下那片唯一的光源也彻底消失!
窗外,只有风声呜咽着掠过龙眼树的枝叶,发出更响亮的“哗哗”声,如同涨潮的海浪汹涌扑来,瞬间填满了这突如其来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啊呀!”
“怎么回事?”
郑松珍和刘小梅的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带着猝不及防的惊慌!
黄诗娴也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身体本能地在黑暗中绷紧。视觉被瞬间剥夺,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她感到身边有温热的躯体存在,是武修文!她下意识地想摸索着后退一步,避开这过近的距离。手臂却在慌乱中向旁边一探,指尖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一片温热!
那触感坚实,带着人体特有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夏季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
是武修文的手臂!
黑暗中,黄诗娴的手指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一颤,僵在了那片温热之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指腹下,肌肉瞬间的僵硬和绷紧,像一块突然被冻结的岩石!时间仿佛凝固了!风声、远处模糊的人语声、甚至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逾矩的触碰无限放大!
她慌忙想抽回手,指尖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在那片温热上停留了一瞬,才像受惊的含羞草叶片一般,猛地蜷缩回来,紧紧攥成了拳!黑暗中,她脸颊滚烫,连耳根都烧灼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攫住了她,混合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心悸的异样感觉!
她看不见武修文的表情,却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具近在咫尺的身体,在黑暗中散发出的僵硬和无声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