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回往昔(1) (第1/2页)
2006年8月底,我拿着石河大学录取通知书,背着厚重的行囊,独自一人,前往遥远的新疆报道。
踏上西去的列车时,我才发觉自己如此孤独。第一次远行,便去如此偏远的地方——相隔3000多公里,一个位于新疆,名叫“石河”的陌生之地。仅听它的名字,便使人感到无比荒凉,更别说要过去上学了。然而,对于高考失利的我来说,这个陌生的名字,却成了我不甘心复读的唯一救命稻草。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漫长的夏天,相较于再拼搏一年的煎熬,我更强烈地渴望拥有一张可以逃离这片失落和自卑之地的车票,即便这是一张“破船票”。
填报志愿时,“石河大学”并不在我的认知范围内。父母文化不高,加上忙于跑长途运输,对我填报志愿基本没什么建议和帮助。倒是在北京工作的堂哥,对我很是关心。借休假回老家省亲的机会,特意帮我出谋划策,并向我推荐了这所大学。
“这个学校不错,属于二本院校,虽然在新疆,但听说教学质量不错,以你的成绩,到不了本科线,专科线还是很有希望。”
见我有些犹豫,堂哥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直板按键、带上网功能的诺基亚手机(当时,能上网的手机还是稀罕物),费了好一会功夫,才找到一条关于石河大学的介绍,然后读给我看。
手机屏上的字很小,照片也不大,且是黑白的,看不清细节,但那张满是高楼的大学全景图,无疑说服了我。
石河大学的专科专业只有三个:应用化学、数控技术以及食品加工——都不是我的兴趣所在。堂哥知道我学理科,且化学成绩还不错,就建议我报考应用化学专业。出于对堂哥的信任,我便将其作为了报考的第二志愿。
志愿填报好了,但我还是有点犹豫,因为这所大学实在是太远了。堂哥鼓励我说:“远点怕什么,男子汉就应该出去闯荡闯荡!”
我被堂哥的话打动,不禁有些踌躇满志。
线上填报完志愿结束后,我一等便是20多天。其他同学已经陆陆续续收到通知书了,只有我“望眼欲穿”。
这时,高中母校已经为复读的学生开课了。父母也劝我不如先去复读,等通知书来了再退学也不迟;大伯也转述堂哥的话,让我耐心等等,不要着急。
结果,一复读便是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我整日心神不宁,每天都去学校的信件收发室查看,询问是否有自己的邮政信件。
然而,每次激动地过去,最后总是失望而归。眼看第一批、第二批录取都结束了,我渐渐感到了希望幻灭般的怅然与无助。本已做好“寒窗苦读又一年”的准备,结果却盼来了意外的“柳暗花明”。
8月初的一个下午,我正做着作业,忽然被代课老师叫去收发室,说有我的信件。
当拿到那个牛皮纸信封时,封面“石河大学”几个大字,让我一阵心跳加速。
打开信封,一张单折页的红色录取通知书便映入眼帘——“我终于被录取了!”拿着录取通知书,我激动地差点喊出来。
跟代课老师说明来由之后,我便迫不及待地打包行李,骑上自行车,一路迎着炎阳,昂着头、挂着笑,向家的方向骑去。
考虑到路途遥远,在家里放松20多天以后,我便决定于开学前5天(8月27日),去学校报到。
母亲提前给我打包了行李,包括换洗衣服和路上的吃食。怕我水土不服,母亲非要给我装一小瓶家里的泥土,让我带到学校去。
父亲因为忙坚果生意,不方便送我,见我已是20多岁的大小伙子,对我也表示放心。临行前,父亲把一张银行卡递给我,并嘱咐我保存好,办理入学手续的学杂费以及部分生活费全都在里面了。
洗漱用品可以直接在学校买,被褥、枕套等床上用品,学校也会准备,这使我坐车减轻不少负担。但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是塞了满满一大包,使我每走一步,都感到十分吃力。
这时,我又隐隐期望父亲或母亲能够一路相随,以便帮我分担一些重量,而在漫长的列车上,也能有所照应——不过,这种对父母的依赖感还是转瞬即逝。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大学生了,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
开往乌鲁木齐的直达车次只有一趟:由北京西首发的Z179次列车途径河北省会石家庄。于是,我从县城坐汽车到石家庄客运站,然后再提着大包,换乘公交到石家庄火车站。上午从家出发,到火车站时,不到中午12点。
满心欢喜地跑到售票窗口去买票,却吃了一个“闭门羹”——晚上9点出发的Z179次火车票已经售完,只能买第二天的,而且硬座余票已不多。正在我犹豫要不要买时,第二天的硬座票已被电话订票的乘客买光,我只好急匆匆买了一张无座票——初次买火车票,傻呵呵地不知变通,不知道可以电话定,也不知道可以提前一周买,直到第二次买票,我才反应过来,不过这是后话了。
被打个措手不及,我不免有些失落。而更使我忧虑的是,上车前的这30多个小时应该如何度过。石家庄虽是省会,但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走近她。石家庄对我而言,有点人生地不熟。一无亲戚,二无好友,在人潮汹涌的火车站广场上,我竟感到异常无助。
学着其他乘客的样子,我也将大包堆到车站靠墙阴凉处,然后一屁股蹲坐在包上,一边休息,一边思考接下里应该怎么办。独在异乡,吃饭和住宿是最要紧的两件事,等休息差不多了,我开始查找附近能吃饭的地方,等填饱肚子,再考虑晚上住哪里。因为天黑尚早,供我思考和找寻的时间也很充裕。
沿着火车站西广场的天桥,走到火车站北面的马路边上,一眼便瞧见了好几家紧邻广场的饭馆:有固定店面,也有临时撑起的塑料顶棚,饭菜种类也不少,有刀削面、炒饼、炒菜、饺子等等。火车站人多,饭馆及饭菜种类多,一点也不奇怪。
我提着大包走了一圈,最后选了一家炒饼店坐下来。炒饼的味道很一般,但胜在价格实惠。能扫除饥饿感,是第一要紧的,好不好吃已经无所谓了。
填饱肚子之后,我便重新回到火车站广场,漫无目的地来回闲逛。
8月的天气异常燥热,此时正是中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空气里滚烫着阵阵热浪。被阳光照到的地方,因吸收了太阳的能量,不一会便灼热难耐。
广场中央有一组纪念石家庄解放的人物雕塑。几个红军手擎党旗,昂首挺胸,目光坚毅,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耀眼的古铜色光芒。
雕塑下面,有两个拎着条色花纹大手提袋农民工模样的中年人,在热浪的侵袭下,躲在阴影里避暑。满是灰土和油污的浅蓝色跨带背心黏在皮肤上,成为黑白分明的分界线:裸露的地方是铜黑色,背心遮挡的地方则显出原本的土黄色。
不远处的台阶上,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不顾个人形象和路人异样的眼光,一屁股坐在用报纸铺就的地面上。自顾自地拖了鞋子,漏出两只破洞的袜子,给双脚散热。上身也没闲着,穿的T恤早已湿透,索性脱了下来,露出一身赘肉,汗珠则如雨水般汩汩而下。
火车站进站口的墙角阴凉处,几个年轻人则倚靠在行李箱上,一边闲聊,一边用杂志当扇子来回摇着,企图扇走身体和心里的双重燥热。
因是第二天的火车票,候车室不让进,我只好继续在广场上漫无目的地溜达。走累了,便躲到距离几个年轻人不远处的阴影里,把包放在地上,躺在上面休息。
无事可做,独自一人百无聊赖,便觉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从包里拿出随身带的精简版《牛虻》,便通过与主人公“牛虻”对话,打发时间。
火车站顶端有一口大钟,共有四个相同的面,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可以看到相同的时间。大钟每到整点都会响一次,响声清脆,远近可闻。响声的次数和当时的时间有关,且采用12小时制。一点响一声,两点响两声……以此类推。
当大钟响过6声之后,时间便来到晚上6点。
傍晚时分,晚霞映照着四周的高楼以及广场上匆忙的人流,让这熙攘间的热闹和生动,多了几分五彩斑斓。7点入夜,太阳遁入西山,燥热便开始褪去。夜风微起,掌灯时刻便到了。
火车站西广场四周探照灯一般的大灯高高地照着,将整个广场照得透亮,黑夜无所循行。不远处的街道上,车水马龙,无数汽车的尾灯组成一副“飞走龙蛇”的朦胧写意画。
照旧在附近的面馆吃过晚饭后,我便准备再进候车室碰碰运气。结果刚想硬着头皮蒙混过关,却被检票员拦下。一看我的车票,便告知我不能入内。我只好悻悻地再次回到广场上。
对坐火车的人来说,晚上是最难熬的。进候车室的办法行不通,我便只好继续想其他办法。熬过今晚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找一间旅店,花钱住一晚上;二是找一个网吧,包夜凑活一晚上。对我而言,第二个办法最为经济,没有不选择的道理。
那些年,正是网吧兴盛的时候,无论是街边明亮的店面,还是小巷的奇角旮旯,随便走百米,你总能找到一间网吧,尤其是人流量大的火车站或汽车站附近。
我一边向开饭馆和商店的老板打听,一边四处摸索着找寻。过天桥,绕过1条街,又钻进一条巷子,终于在一个写有“英雄网吧”的霓虹牌匾下,找到了一家位于二楼的小网吧。
5元1小时、15元包夜(至次日6点)的价格还算公道,在网吧小哥的授权下,我找到一处两面靠墙的隔断角落坐下。网吧里此时人不多,我把大包放在靠里的座位上,便精神抖擞地包夜到天亮。
从网吧出来,天已大亮,只是街上行人不多,大部分人还在沉睡。在附近早餐店吃完早饭,准备再去火车站候车室碰运气,结果又被拦下——晚上9点的火车,最多提前4小时进站,这意味着,我至少还得再等10个小时!
几乎把昨天白天的日子又重新过了一遍,待大钟终于一声不差地敲过5下之后,我便背起所有行囊,仰起头,跟着人流往候车室走,这一次果然顺利无虞。
候车室很大,但人更多,共有两排座位,但基本座无虚席,更多人则坐在地上,或干站着。检票口共有6个,每个检票口都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车次名称,对应着这一列的候车车次。
进站前,我特意买了面包、牛奶、火腿肠以及矿泉水,一部分当晚饭,一部分当成火车上的餐食。因担心在火车上吃不饱,一不小心就容易准备过量:以为在火车上会跟平时一样,一顿三餐,结果总忽略活动少,能量消耗少,无需补充平常份量的食物。大学三年,往返新疆数次,我却每次都吸取不了教训。
火车开始检票后,我随着人流进入对应的车厢。因为无座,便随机移动到洗手池的位置站下。此后,火车坐多了,我才渐渐摸索出无座票坐车的窍门——即一定要找靠近上车门或洗手池的位置。
前者位置相对宽敞,一路上可蹲可坐。不好的地方在于,遇到车门开启,需要给上下车的旅客腾出空间。不过有时候运气好,刚好选在了面对铁轨的车门,一路上就不需要起身了。此外,还有一点不太好,就是这个地方往往也是吸烟区,厢壁上挂着一个金属灭烟盒,很多有烟瘾的人会聚集到这里抽烟。微弱的排风扇无法及时排除烟雾,坐在此处的旅客便会被动成为“二手烟民”。
洗手池的位置也有好有坏:好的地方在于,有洗手台或者垃圾桶可以坐。垃圾桶是一个金属小圆筒,顶部是平的,虽然面积不大,且摆放在角落里,却为无座的乘客提供了暂时坐下休憩的方便。当然,不好的地方也不少:一来挨着垃圾桶,难免会有脏臭和各种异味;二来每每有人盥洗,便要让出位置,十分麻烦。不过,一旦这个位置被脸皮厚的乘客霸占了,这地方便会成为黄金宝地——不仅可以放行李,还可以成为永久的坐席。此后,过来盥洗的人,一看物满人挤,便只好放弃念想,悻悻而归。
上大学的这三年,我享受过2-3次这样的待遇。
好位置之外,也有不少差位置。比如车厢的弹簧连接处,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随着火车的颠簸,弹簧也会跟着左右晃动,坐着尚且难受,更别说站着了。除此之外,车厢过道同样不是好位置。虽然有座位可以依靠,别人因故离开座位,可以暂时坐下来歇歇脚,但更多时候需要应对前来后往的人。你占了过道,别人要过去,你便要不停地给人让地方。更恼人的是,列车员总是推着装有某地特产、盒饭以及各种零食的小推车,在各个车厢之间,来回不停地叫卖。要想顺利通过,往往需要发动所有占用通道的人依次让出位置。
虽然昨晚通宵了,但我今天白天并不觉得困倦,可上车之后反而困意浓厚。见旁边的垃圾桶可坐,便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上去。然后洗手台上垫一个斜挎包,找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趴着酣睡起来。这“厚脸皮”的举动自然劝退了不少过来盥洗或丢垃圾的乘客。但我实在太困,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年坐火车实在无聊,没有手机、也没有平板,书懒得看,除了睡觉,也确实无事可做。因此,睡觉反而成了最大的消遣。加上车上温度适宜,困意较以往更甚。当然,这种困睡多是半小时至几小时不等的短觉——毕竟,火车上不同于家里,即便睡觉也要留个心眼,没有人会神经大条到一睡一整宿。
路途的漫长和乏味让人忘记了时间,甚至空间,我只觉得睡了醒,醒了继续睡,一觉又一觉,仿佛永远睡不完。窗外的色彩只有两种,明了转黑,黑了又转明,黑白交替间,火车一路往西,一点点往新疆走。
被牢牢限制在狭小的洗手池边,不知道具体身在哪一省哪一市,难免有一丝莫名的恐慌。目的地是个未知的黑洞,强大的引力拉我靠近。而出于对陌生城市的恐惧,以及对未来的期待,这双重情绪杂糅在一起,更让这趟旅途充满了不确定性。
在去石河市以前,我对其一无所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是中国最大的省份,面积达六分之一。但我出生的这19年,从未踏足过,甚至连全称都念不对。对其下辖的一个市区——石河市,更是知之甚少。于我而言,那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未知国度。
他们的生活习俗是怎样的?当地的饮食习惯和气候环境我能否适应?能否和当地的少数民族友好相处……一路上,种种疑问和担忧,不断地在我的脑海盘旋,久久不散。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便是——我不愿留在河北老家复读。而这信念如此笃定,也使自己吓了一跳。
深层次想,不单是因为自己梦想着去大城市闯荡,想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而更多可能还是一种“青春叛逆”的心理在作祟。不过,多年后表明,不管当初多么“离经叛道”,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距离故乡最近的地方定居,并在心灵深处拥抱和接纳了“父母在,不远游”的通俗情结。
经过30多个小时的颠簸,在历经16站,横穿河北、山西、陕西,宁夏、甘肃五省之后,火车终于开进新疆。一路上,火车在平地和山峦叠嶂间交替穿行。越往西去,崇山峻岭愈多。因为要穿过太行山脉、秦岭山脉等区域,火车免不了要过隧道。其中,秦岭隧道群尤其长。这些隧道工程规模宏大,建设难度极高,其中一个隧道的长度超过半小时车程。火车穿行期间,仿佛穿越一个地下的世界。由于长时间在隧道的环境中,加上火车速度快,人的耳朵会不自觉地闭合起来。在火车回到地面,重见阳光之后,耳朵里便一阵嗡嗡声。需要使很大劲儿,咽一口唾沫,才能从短暂的耳朵生疼,类似失聪的感觉中恢复过来。这种疼痛不同于坐飞机——坐飞机脑袋只是嗡嗡响个不停,下飞机后,耳朵便安静了。而坐火车穿隧道,却有种内外压强差存在,耳朵就像忽然被压扁的足球,需要费好大力气,才能重新吹涨起来。只要有一次这样的经历,你便能深刻体会劳动人民的不易,并对当初隧道施工的艰难和不易感同身受。
穿隧道,爬山脊,穿荒野,随着火车的上下起伏和蜿蜒前行,你仿佛也跟大地一起经历了进化的历史。层峦叠嶂的山脉一路绵延,一度给人一种置身无边巍峨的感觉,只觉自身渺小如蚁,如沙漠中的一粒粉末。随着纬度抬升,火车逐渐进入新疆腹地。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来到平均海拔达4000米的中纬度区域。如此高的海拔,对于常年居住在中部及沿海地区的人,确是一大考验。来之前,我也有这样的顾虑。然而,平均海拔并不等同于所在地区的真实海拔。比如新疆的首都-乌鲁木齐市,虽然也是一座“山城”,但不是重庆那种山峦叠嶂,地势起伏非常明显,也不是兰州那种峡谷式的地貌,而是夹在所谓的“三山两盆”(天山、阿尔泰山、昆仑山与准噶尔盆地、塔里木盆地)之间的特殊地貌。中心市区多位于盆地和平原之上,平均海拔不过800米。
因此,对于初次来这里的外地人来说,并不会出现明显的高原反应。而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也打消了我对于“新疆=高原”的偏见。
中国总共有5个少数民族自治区,新疆是其中之一,就面积(166多万平方公里)而言,新疆也是中国最大的省份,占到国土面积的六分之一。新疆名称的由来,据说源于清朝光绪十年(1884年),清政府正式设立新疆省——所谓新疆,即“故土新归”的意思。
多数人对新疆特产的认知,多限于哈密瓜、葡萄干以及和田玉这三样东西。殊不知除此之外,还有和田大枣、库尔勒香梨、阿克苏苹果、枸杞、巴旦木(类似扁的核桃)等诸多特产。
作为新疆省会,乌鲁木齐市总面积达1.38万平方公里,汉族、维族、哈萨克族、回族等多民族混居,当地语言则以普通话、维吾尔语、哈萨克语等为主。
而我要去的石河,却是汉族人占绝大多数(约90%),少数民族只有10%左右,其中回族和维族略多。这主要源于当初王震将军应党和国家号召,带领兵团到新疆垦荒戍边,并逐渐扎根,随即引来更多汉族人定居。石河也由当初的一片荒漠,逐渐演变成为今日的“戈壁明珠”。
火车越往西去,荒凉感越明显,凭着道听途说和自己的猜测,我一度为自己将来的大学生活感到抑郁。到终点站乌鲁木齐,出了火车站,看到周围林立的高楼,眉头才逐渐舒展。然而,看着四周起伏明显的地势,以及三面皆见朦胧远山的景象,仍旧有些五味杂陈——从小生活在平原地区,竟对山城形成了一种莫名的落后偏见。
去往最终目的地石河,还需要再换乘长途客车。在火车站出站口有专门举着牌子的石河大学志愿者(通常是大二或大三的师哥师姐组成)在等候,前去石河大学报道的新生,只要上前询问,便有另外的志愿者领着新生,步行5-6分钟,前往火车站附近的长途客运站。
我提着行李,和另外六、七个同样揽着大包、小包的大一新生,跟在一位个子不算高,身穿石大校服、头戴橙色遮阳帽、脸庞清秀、异常热情的短发师姐后面。一路上,这位短发师姐嘴巴几乎没停下过,一边询问每个人的专业,一边报菜名似的,准确说出该专业所属的学院及所在的校区——石河大学共有南、北、中三个校区,录取通知书上有简单的标示出来——每回答完一个,便跟着一声爽朗的笑,仿佛是对自己回答正确的犒赏。
当问我是哪个专业的时候,我回答说是:应用化学。她照例抢答说:“属于化工学院,在北区。”见我摇摇头。她便瞪大了眼睛,疑惑地问:“不是化工学院吗?”
“不是,是高教学院。”
“噢,想起来了,高教学院确实有这个专业,那是在中区啦!”见我点点头,她又得意地笑起来。
依次问完大家,短发师姐接着开始简单介绍石河大学的状况,从学校规模到在校人数、从院系设置到校园美食,仿佛校园导游一般,全都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
从她的讲述中,能看出她对学校的热爱,而这种热爱也感染了不少大一新生——包括我在内,也被她这种自信与自豪感,冲淡了几分远离家乡的愁思。
长途客运站的入口在一个长长的斜坡上,当我们走进写有“乌鲁木齐市长途汽车客运站”几个大字的拱形大门时,已经有一辆车身两侧喷有“石河大学”字样的蓝色大巴车在等候了。短发师姐领我们到大巴跟前,跟车旁的另外两名师哥做个简单交接,跟我们挥手告个别,便转身回火车站继续接其他大一新生了。我们几个人则在两名师哥的引导和帮助下,将行李塞进大巴车的侧面行李厢,然后依次坐进几乎满员的大巴车内。
人满发车,而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在车外抽烟的司机师傅,被其中一名师哥催促一声,便猛吸最后一口烟,然后将烟蒂丢在地上,一个箭步冲回驾驶席。在一阵沉闷而有力的发动机轰鸣之后,大巴跟着微微晃动。司机在熟练的一顿挂档、打弯、点刹、俯冲、踩油门等组合操作之后,大巴便稳稳当当地向140公里外的石河市驶去。
从乌鲁木齐到石河的地势高低起伏,给人一种如在山中穿行的错觉。窗外是一大片苍茫,未开垦的荒野,枯草遍地,尽管是旺盛的夏季,却处处透露出荒凉。汽车开了半个多小时,仍不见郁郁葱葱的夏日景象。
坐了近36个小时的火车,此时倍感浑身疲惫,整个身体仿佛过度使用的机器,再不保养,就要散架了。在大巴的匀速行驶下,困意开始再次撩拨眼帘,不知不觉便闭了眼,靠着前排的椅背睡着了。
待醒来时,大巴车已逼近石河的行政区域。再向窗外眺望时,除了越来越近、越来越频繁出现的各类建筑物,还有四处葱郁的五颜六色,仿佛一个异度空间突然向我铺陈开来——终于从“黑白世界”进入“彩色世界”!
我顿时来了精神,禁不住期待石河市能带给我哪些惊喜。待大巴车缓缓驶入市区道路时,四周变得更加明亮且开阔。道路两旁尽是人工种植与摆放的各色漂亮花卉,有牡丹、芍药、串红、雏菊、蝴蝶花、紫竹……,红的、粉的、黄的、紫的,五彩斑斓,蔓延数百米,使人不忍眨眼。从此刻开始,我对石河的印象开始大为改观。
在穿过一条长长的、笔直的两旁及中间隔离带种满花卉的街道之后,大巴车便稳稳停在一个没有明显校园标志的门口。我们在两位师哥的指引下,依次下车取行李,然后便相跟着,往校园里走。
“这是中区南门,马路南面是南区,中区再过去是北区。”其中一个师哥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经他这么一说,个别新生便拿出录取通知书,确认位置及方位——录取通知书上附带的校园地图很简化,基本只能看个大概。
经师哥介绍,大家才了解到各区的学院布局:中区以文学艺术学院、体育学院、外国语学院、政法学院等为主;北区以农学院、科技学院、计算机学院等为主;南区则以医学院、药学院等医学相关学院为主。中区面积最大、北区次之,南区最小。
走在校园里,跟大家一样,我也是满眼欣喜与好奇。穿过一排干净整洁的法国梧桐树,左侧看,是一个能容纳全校数千学生的露天运动场,里面有几个穿短袖运动套装的学生,在绕着红棕色的塑胶跑道跑步,跑道中心是一大片绿油油的高羊茅草坪;右侧看,是一个5层楼高的室内运动馆,需要拾级而上才能进入。再往前走,是一大片篮球场区域,四周用粗壮的绿色铁丝跟外界隔离开,东西南北各有一扇敞开的门,里面则按照“3、6、3”的南北格局,分别摆放着篮球架。中间的6个篮球架,两两相背。其中,北侧中间的位置,正在举办5V5篮球比赛。蓝队和白队球员奋力争抢,激战正酣。外围一圈男女屏息观战,每每进球便一阵掌声和欢呼声。阳光正好,青春的汗水浸透了激战双方的身体,也洒满了整个球场。
为了方便学生,学校统一将“新生报到处”安排在中区的明德楼下。明德楼位于中区中心偏北一点,正面对着中区北门,背面则对应着中区雕塑广场。明德楼是一座“门”型的双子塔式6层教学楼,其中5层和6层相互连通。顶楼竖着“石河大学”四个金属楷体大字。报到处就位于“门”下面——几排桌子一字排开,分列两侧,每张桌子都有一个桌签,写着学院的名称,每桌后面都有1-2名学生坐等新生上前登记。
在师哥的带领下,我们各自拎着行李,从中区南门拐几个弯,来到报到处报道。在报到处做登记,缴学费,然后便有专门的生活委员安排大家去对应的宿舍楼办理入住手续。
因为专业和所属的学院不同,我们一车人被分配的宿舍也大相径庭,中区、南区、北区的都有。各自完成报道之后,大家便分道扬镳。小部分性格外向的人,会因一路上的沟通交流,成为大学时的好朋友、恋人,甚或一辈子的羁绊(谁知道呢);而大部分人会各自潜入大学人海,从此成为路人。偌大的校园,人与人之间看似近在咫尺,但要跨过彼此的心理屏障,也绝非易事。
我被分在中区5号楼2单元203室,距离明德楼不远,但需要绕一段路。不想等集齐5-6个人,再由生活委员带路去宿舍楼,我便拎着行李独自离开了。
生活委员告知了宿舍的具体位置,但因对校园不熟悉,还是免不了走冤枉路。为了快速而准确地找到宿舍,每到一个路口,我寻人便问。被问到的师哥、师姐也都异常友好,微笑着一一指给我方向。对于初入大学“象牙塔”的新人,尤其是我这种千千迢迢、跨了好几个省市、举目无亲的异乡人来说,有这样热情的师哥师姐,无疑使人倍感亲切和温暖。对一个城市的初步印象,往往取决于当地的市民表现;而对一所大学印象的好坏,同样如此。多年后,我仍对当初与石大师哥师姐的点头之交无比怀念,而对某些城市市民的冷漠耿耿于怀,以致大大影响了我对该城市的印象。
在一名身材壮硕师哥的友好指引下,我终于来到5号楼宿舍楼前。
5号楼是由两栋看起来很新的5层楼建筑组成,中间有个小院,宿舍楼分列南北两侧,西侧是一个小卖部,东侧靠近大门则是宿管办公室。
5号楼共有4个单元,北向由东向西是1、2单元,南向由东向西是3、4单元。每单元每层大约8-10个房间,每个房间根据空间大小,可以摆放3-5套上下铺,可住6-10人。
小卖部店面不大,常卖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是由一个包着典型民族头饰的年轻维族女人开的,她汉语说的还算流利,有学生买东西,能够很轻松地用普通话交流。跟家人聊天时,则常常是维语。
宿管办公室共有2个阿姨,都是汉族人。宿管工作实行轮班制,办公室有一张办公桌,主要处理日常宿舍相关事务,办公室里屋是个不带窗的小屋,里面摆放有一张单人床,是她们休息的地方。
宿管阿姨对同学都挺热情,几乎有求必应,除了处理宿舍杂事,有时也会帮同学解决情感上的问题。
除了管理宿舍,两个宿管阿姨还合伙经营着一家电话厅业务。
2006年那会,移动电话刚刚风靡校园,但对很多学生来说,平均2-3.5角/每分钟的话费还是有点小贵,而固定电话因为收费便宜,长途1.5角/每分钟,市内只要0.5角/每分钟,因此受到无数大学生的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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