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饿殍 (第1/2页)
“如果是个男孩就养着,如果是个女孩,就不捡起来了。”
刚生产完的母亲并不虚弱,她躺在陪着她生了十个孩子的绣花枕上,没去看襁褓里的娃儿一眼。
这句话是说给赵九的。
赵九没言语,只是伸出那双比同龄人粗糙太多的手,从接生婆手里接过了那个小小的襁褓,转身就走。
大哥喉结滚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手刚抬起半截,就被母亲叫住了。
她那双沧桑却又充满力量的手掌,轻而易举地环握住老大的手腕。
“让老三去,他心狠。”
赵九穿上挂在门口那条全家男人换着穿的破棉裤,推开了三层木板夹层的门,一头撞进寒夜里。
寒风凛冽,灯火摇曳。
一个只够牛打两个滚的院落里,挤着七家人,四十多口。
其中一家的门吱呀一响,老孙头抄着手,缩着脖子,几步追上了刚出院门的赵九。
赵九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走得急,一门心思往南山赶,得在天亮前回屋,不然又得受娘亲的责骂。
“九蛋儿!九蛋儿!”
老孙头小跑了几步,枯瘦的手抓住了赵九的胳膊,一双在黑暗中闪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怀里的襁褓。
“我的九蛋儿,这天寒地冻的,你咋光着膀子?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作践啊!”
他说着,就要把身上那件油光发亮的棉袄脱下来往赵九身上披。
赵九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退后一步,眼神里满是戒备。
“孙爷,用不着。这天儿要是能冻死我,我就长不了这么大。”
他声音沙哑:“您有话就说,这件棉袄金贵着呢。”
“嘿嘿,咱院儿里就你小子鬼精。”
老孙眼神没离开襁褓:“冬天不好熬,大爷用这件棉袄换你这顿肉吃,你占便宜。”
赵九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他,看得老孙头发毛。
老孙头被他看得心里没底,催了一句:“埋在哪儿不是埋?埋进爷一家肚子里,还能救你阿梅妹妹一条命呢!她快饿死啦!”
“娘让埋咧。”
赵九突然转身就跑,只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你这王八羔子,心都毒啦!”
老孙头在后头跳着脚大骂,他不敢追,这数九寒冬的,地上结着暗冰,他这把老骨头可摔不起,生不起病。
只能叉着腰把想到的难听话全骂出来:“外来的咋啦?牛气个锤子,身上能比咱多一块肉是咋的?十个娃儿死五个,活该你家绝了种!”
“你家娃儿不是你家的!是老钱家的!”
赵九边跑边喊,已经上了荒草道:“你家早他妈的绝种了!”
他一路跑,直到双腿灌了铅,跑上了南山的荒草坡才停下。
寒风如刀,少年身子冻得通红,眉梢的汗珠子刚冒出来就结成了白霜。
他看了看怀里的丫头,好在还活着,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下,冻僵的皮肤察觉不到摩擦的痛楚,大口大口呼出结了霜的雾。
这是他第五个妹妹,家里的老十。
十个娃儿只活着五个,剩下的,娘都让他不捡起来。
不捡起来的意思,就是站在南山上丢到土坑里,用土埋住。
有学问的人讲这个叫活埋。
娘讲这个叫解脱。
村里的人讲这个叫糟蹋粮食。
赵九不知道哪个是对的,但娘一定不对。
娘说他是个狠心的畜生,啥事儿都做得出来,可他明明舍不得,也狠不下心,但娘这么说,他就得这么做。
娘说他心狠,他只能做个心狠的。
南山早就秃了,别说树,连草根都在去岁年关时被刨光了。
那会儿这片乱葬岗办了场史无前例的盛会,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进了人的肚子。
今年半个村的人都闹了病,姓萧的大夫带着全村的人抗瘟,忙活了大半年,在某天没什么特别的夜里,带着遗憾咒骂了半宿的世道,死在了那天的鸡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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