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酒后未必真言,聊赠一壶风月 (第2/2页)
可她的脸,却像是用玄冰雕成的,找不见一丝活人该有的热乎气。
“你呢?”
无常佛的声音里,听不出个喜怒。
“可有看上眼的?”
那红衣女子缓缓抬起头。
她有一双极淡的琥珀色眸子,瞳色极淡,看人时,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一件没有生命的摆设。
“曹观起。”
她的声音,像是两块上好的玉佩轻轻碰了一下。
这话一出,其余三位地藏使,几乎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她。
懒散的灰袍人几乎笑出了声。
曹观起?
一个瞎子。
一个在这座只信奉力量和死亡的寺庙里,连太阳都见不到的废物?
她竟然会看中一个瞎子。
红姨的口味,还是这么独特。
“红姨。”
灰袍人懒洋洋的开口,语带轻佻:“莫不是瞧上他那张脸了?可惜瞎了眼,不然养在房里当个面首倒也不错。”
红衣女子没有理他。
她的目光,始终平视着宝台上那张非哭非笑的脸。
“寻佛的差事,我交给他了。”
她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山石,砸进了这潭死水里。
“所以,这个人,我要保。”
大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连面如黑铁的邢灭那张脸上,都出现了诧异。
寻佛。
无常寺的隐秘行动。
探查内鬼的行动。
她竟然将这么一件天大的事,押在了一个瞎子身上。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莲台上的无常佛,依旧没有动静。
只是那张面具上的光影,流转得似乎快了一些。
过了许久。
那空洞如深渊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只是这一次,话头却递给了她身后,那个一直像是影子般,最不起眼的最后一人。
那也是个女人。
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衫子,腰上挂着个半旧不新的酒葫芦。
她脸上还挂着几分宿醉未消的茫然,眼神有些涣散。
似乎还没搞清楚自己在哪儿,在干什么。
无常佛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浓雾。
“轮到你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个青衣女人的身上。
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人在和她说话。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子市井妇人独有不掺假的憨气。
“回我佛……”
她抬手挠了挠有些乱的头发,慢吞吞地说道:“我这几日……酒喝得多了些,眼神儿不大好使。”
“还没……还没瞧见什么特别有趣的苗子。”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像个酒嗝儿,打出来,就散了。
邢灭不出意外的闭上了眼睛。
灰袍人更是嗤笑出声。
唯有红衣女子那张冰雕似的脸上依旧无悲无喜,仿佛这世上就没什么事,能让她那颗心起半点波澜。
无常佛没有追问。
“都退下。”
那非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像是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谨遵佛旨。”
三道身影躬身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黑暗里,再无踪迹。
唯独那个青衣女人,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在回味那句话里的意思。
“你,留下。”
无常佛的声音忽然清晰了。
不再是那种千百人混杂的空洞回响,反而像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男人。
青衣女子身子,微微一僵。
脸上那副憨态可掬的醉意,像是清晨的薄雾遇到了阳光,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她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里,有些无奈,有些释然。
她笑了笑,这一次的笑里没了憨傻,反倒透露着一股东西一切的从容:“到底什么都瞒不过您老的眼睛。”
“你瞧见了什么?”
无常佛的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好奇。
“我瞧见了一个有意思的小家伙。”
青衣女子也不再装傻充愣,她伸手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咕咚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气混着果香,瞬间冲淡了殿内的土腥气。
“那个家伙靠着地板上的尸体和几本分开的无常经,摸到了《气经》的法门,”
“哦?”
黑暗中,那张面具似乎也因这两个字,起了些微不可查的变化。
黄金铸就的笑脸,弧度好像弯了。
“这世上的人得了本绝世秘籍,想的无非是怎么练,怎么杀人,怎么称王称霸。”
无常佛的声音里,竟带上了几分赏识:“居然真的有人会想着破解其中的奥秘。”
“是啊。”
青衣女子又灌了一口酒,眼神里泛起一层水汽,像是真有些醉了:“旁人练的,是册子上的招式,一板一眼,有模有样,求个形似。”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他好像觉得,这《无常经》的真髓,不在那些杀人的招式上。”
“而在于……那些被杀死的,拧巴扭曲的尸首上。”
“他觉得每一具尸体都是一个写得歪歪扭扭的字。他想把这些字给写正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像是在说一句梦话。
“他觉得,每一具尸体,都是一个被写得歪歪扭扭的字。而他,想把这些字给写正了。”
可这几句梦话,却让这座万古不变的死寂山腹里,连空气都起了涟漪。
无常佛沉默了。
一次漫长得足以让一壶酒从滚烫放到冰凉的沉默。
久到青衣女子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呵呵……”
一声极轻的笑,从那张面具后头传了出来。
那笑声里,有赞许,玩味,更多的却像是一位独坐山巅的棋手,终于等来了一个肯陪他下一局慢棋的对手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他的手臂似乎都在因为这愉悦而微微颤抖。
他缓缓转身,那遮蔽了所有光亮的高大身影,重新融入了那片绝对的黑暗之中。
只留下一句话。
像是从九幽黄泉之下,顺着山石的缝隙,慢悠悠地飘了上来,在这空旷的山腹里久久回荡。
“那就让他猜。”
“烂泥里打滚的野狗,最懂骨头的滋味。我且看着,他能从这堆枯骨里,拼出个什么天理昭彰来。”
“我看了三年才看出的气经,他几日能入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