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各有稻粱谋(九) (第2/2页)
“哟,还能开玩笑,看来是没事了。”
卢疯虎嘿嘿笑着收了手,却依旧凑得很近,打趣道,“说真的,平时都没发现李家兄弟原来是大宋第一有种,男人中的男人!真是绝了!咱老卢跟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跟着你干这么一遭,那真是人生不白来,痛快!”
“说不定啊,咱老卢将来也能写在地方志中,说书的戏台上加咱一位!”
“有没有种不是你个搓脚大汉该说的,我真是求你别说了!”李骁赶紧打断他,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就是,这话要楼里的美娇娘来说那是浑身舒坦,你么,差点让咱吐出早晨咽下去的饭,恶心啊!恶心!呸!”身后袁振海作嫌弃状,低头干呕。
“去你的,咱老卢看你是想娘们想疯了,吃不着肉,睡不着吧!”
众人发笑。
李骁感觉自己还能躺在这里,听着他人的笑骂,还能感觉到胳膊上那真切的痛感,日子还得过下去。
“走走走,吃饱了饭,咱又得为说书人添点谈资!免得将来人记不住咱老卢。”
这是座三进的院子,青石板路上积着半尺厚的雪,没人扫,只留着几串深浅不一的脚印,猜测是主人逃难时仓促留下的。
西墙根的树早落光了叶子,枝桠上挂着冰棱,倒像把把倒悬的小刀,树底下堆着些没来得及搬走的瓷器碎片,想来是主人逃难时慌里慌张打碎的。正房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环上的铜绿被冻住,摸上去又硬又滑。
“啧啧,这院子,搁平时够咱哥几个当十年兵的。”人群中有人东瞅瞅西看看,颇有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你想的倒是美,十年就想赚出这套院子?我看百年都不止!”
“你看那窗棂,雕的是啥?凤凰吧?天老爷啊,金人要是闯进来,准得把这木头劈了烧火。”
众人之前都是底层士兵,平时哪有机会进这种地方?因此看什么都是稀奇。
“别看了,这家人跑得比兔子还快,金银细软全带走了,就留些破烂给咱们当营房。”卢疯虎把众人那点念想全掐断了,好几个还是不信,毕竟这种财主都是将钱财藏起来的,就等着他们来挖。
前厅里倒还算整齐。
八仙桌上铺着块褪了色的红绸,上面摆着粗瓷大碗,一盆炖得酥烂的羊肉,油花在汤面上凝成金圈,像层琥珀。旁边是半只酱牛肉,筋头巴脑的,显然是从谁家酱缸里翻出来的。
糙面馒头堆在竹篮里,还有两坛没封严的劣酒,闻着冲鼻子。
“张知府够意思啊。”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咧嘴笑,他叫马小五,正往嘴里塞着馒头,说话含糊不清,“昨儿个我在城头看见,给当官的送的饭也就多了盘酱菜,咱这待遇,赶上将军了!”
李骁刚坐下,卢疯虎就拎起酒坛,往他面前的粗瓷碗里倒了半碗,酒液浑浊,还漂着点渣子。
“喝点,活血化瘀。”他自己先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着,大喝“爽!管他天老爷的,有酒喝还管恁他娘的那么多干嘛!”
李骁试着用右手去够筷子,胳膊刚抬到一半就疼得抽了口冷气。
那瘦高个眼疾手快,把筷子塞进他左手,又给他舀了勺羊肉汤:“悠着点,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说真的,要不是那天你回马一枪挑了那金狗,我这条命早交代在金营里了。”
“屁!”马小五嚼着牛肉含糊不清,“要不是我把你从马底下拖出来,你现在早成山里野狼拉下的粪了!不知道滋润哪颗树呢!”
他挤眉弄眼地凑过来,“不过兄弟,你前些个砍那金狗时,那股狠劲,莫不是想着家里有俊俏婆娘等着?咱还以为城里有你相好呢。”
满桌人都笑起来,瘦高个周铁笑得最欢:“我猜是!不然哪来那么大劲?我看见那些官老爷家女眷,那细皮嫩肉,小腿儿小胳膊,那标致样儿,柔柔弱弱,要是真有个在城里等着咱,没说的,别说什么大营了,就是刀山火海,咱老周也敢去闯!”
“娘的!”李骁笑骂着把一块骨头扔过去,被瘦高个伸手接住,“老子家乡的婆娘,个个都比那些娇小娘们强!能扛锄头能喂猪,晚上还能给你焐脚!”
“哟哟哟!可不得了!”满脸不怀好意的孙石头来劲了,“大哥快说说,你们那儿的姑娘都梳啥样的发髻?是不是跟画里似的,插着珠花?”
人们对他地的人物形象,便是来源于各种印象的叠加。
蜀锦是各地贵人追捧的奢侈品,人们看到精美的蜀锦,自然联想到织造者的灵巧,逐渐形成“蜀女善工”的印象。此外,成都女子贩卖蜀茶、蜀酒的场景,通过商客转述,成为“蜀女勤劳干练”的佐证。
且因蜀地湿润少风沙,女子肤色较白皙,汴京文人戏称“蜀女如雪,吴女如月。”名声就这样传开了。
“珠花算啥!”李骁喝了口酒,酒液辣得喉咙发烫,倒把胳膊上的疼压下去不少,“咱蜀州的姑娘,头上插着杜鹃花,红得跟火似的。当年我邻居家娶媳妇,那新媳妇...”
“打住打住!”卢疯虎赶紧摆手,故意板起脸,“再说下去,弟兄们晚上该睡不着了!”
他往嘴里塞了块骨头,自己倒是想美事,“说真的,等打跑了金狗,我就回老家,娶个会做莜面的婆娘,生三个娃,一个放牛,一个种地,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跟你似的,满嘴浑话!”周铁抢过话头,逗得满桌人笑个不停。
正闹着,院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震得房梁上的灰都掉下来,桌上的陶碗晃了晃,差点摔在地上。
是砲车又开始砸城了,紧接着就是守城士兵的呐喊,还有弓箭破空的尖啸。
满桌人都顿了顿,随即又笑起来,比刚才更响亮了。“挨千刀的玩意儿,吃饭都不让人安生!”周铁抓起酒瓮往碗里倒,酒洒了一身也不在意,“等吃完饭,咱去城头扔几块石头,给他们也吃吃!”
“算我一个!”孙石头把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抹了把油乎乎的嘴,“昨儿我看见那攻城车,木头做的,多大,直往城门撞!”
“说真的,”马小五喝了口酒,呛得他咳嗽了两声,“那天冲得太猛,现在想起来还后怕。那可是金兵主营,要是被围在里面,十条命都不够填的。”
“怕个逑!”卢疯虎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咱都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金狗要是敢进城,咱就跟他们拼了!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接着喝酒吹牛皮!”
“卢大哥说的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李骁看着眼前这些汉子,都是当时一起闯金人大营幸存下来的。周铁的腿还肿着,是被狼牙棒砸的,还有个一直没咋说话的黑脸汉子,耳朵上缺了块肉。
卢疯虎举起碗:“干了这碗!活着,就不能让金狗瞧扁了!”
九只粗瓷碗“哐当”撞在一起,酒液泼洒在褪色的红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