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长烟落日孤城闭(二) (第1/2页)
再往前是条窄巷,巷口堆着半人高的木料,几个木匠正埋头凿着什么,旁边有一队士兵站岗。
领头的是个豁牙老汉,手里刨子推得飞快,木花簌簌落在雪地上,混着木屑的白。旁边的年轻人在给盾牌包铁皮,铁锤敲在铁面上,“砰砰”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这里热闹些,旁边铁匠铺的风箱“呼嗒呼嗒”响,张铁匠光着膀子抡锤,火星子溅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
这五十出头、筋骨如老树根虬结的老铁匠,此刻上身精赤,只系着一条被火星燎出无数窟窿的黑皮革围裙。古铜色的皮肤上密布着汗珠,在通红的炉火映照下油亮发光,又被刺骨的寒风一激,腾起缕缕白汽。
他每一次抡起那柄油光水滑、沉甸甸的枣木柄大锤,肋下和背脊的肌肉便如蟒蛇般贲张扭动,发出沉闷的“嘿!”声。
他儿子正往淬火的水盆里扔箭头,“滋啦”一声冒起白烟:“爹,城上要的三棱箭够数了不?”
张铁匠“嗯”了一声,锤头像砸在砧子上:“多打三百支!敌人甲硬,普通箭头穿不透。”
儿子刚把一摞淬好的箭头码齐,闻言直起腰:“不就是比普通箭头尖些?前儿个给西城墙送的,不也用的这路数?”
“放屁!你当金人穿的是纸甲?什么箭都能射透?”
他捡起块巴掌大的铁片子扔给儿子,“你瞅瞅这个。”那铁片子边缘带着锯齿,是专门送来的金军铁札甲,小张掂了掂,比同尺寸的宋甲片轻了两成,用指甲刮了刮,连道白印都没留下。
“你爷爷当年说夏人的冷锻甲就够硬了,可金人这甲,是把铁烧红了反复捶打,硬得跟石头似的。咱晋地的铁,韧性是好,可论这硬碰硬的劲儿,真不如人家。”
他捡起那支三棱箭,指尖在锋利的棱上划了划,“就得靠这玩意儿,攒着劲往甲片缝里钻,不然射上去也是白搭。”
“这帮蛮夷。”张铁匠喃喃道,声音里夹杂着痛恨,“铁是真他娘的好!”
儿子挠了挠头,“难道比咱交城的铁矿还好?”
“矿是一方面,火候啥的更邪乎。”
张铁匠往火炉里添了块炭,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眼里发红,“你没见金狗的箭头?黑沉沉的,淬了火跟墨石似的,射穿咱的皮甲跟捅窗户纸似的。前儿个送来的,我熔了看,铁水都比咱的稠,估摸着是里头掺了啥门道。”
“别以为咱大宋的铁就天下第一,金人能把辽人打跑,手里的家伙事不含糊。就说他们那小锤头(铁骨朵),看着笨,抡起来能把咱的步人甲砸出坑来,那不只是蛮力,是铁够硬,够韧!”
渤海铁利府(黑龙江阿城)出铁,工于锻甲,女真灭辽后吸收渤海工匠,建立“铁匠户”制度,白山黑水间林子里有的是好木头烧硬炭,专造兵器铠甲,以往宋人只以为他们都是山林里闯出来的野人,结果一交手就让宋军吃了个大亏,再也不敢以野人看待。
两人踩着碎瓦往前走,青石板路上的血渍冻成了暗红色,不知是士兵还是百姓的。
街角处,民壮们正费力地抬着具盖着草席的尸体往一处运,按规矩,尸体要集中焚烧,可如今砲石不断,走在街上就有丧命的风险,尤其是靠近东城与北城。
草席下露出只穿着破烂草鞋的脚,鞋跟上还沾着城砖的碎屑。
老人往旁边努了努嘴,只见三个乡勇正背着门板大小的盾牌往城上运,盾牌上用墨汁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大概是想求个平安。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腿有点瘸,是前儿个摔下来的,此刻一瘸一拐地踩着雪,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阿妹你莫等我,哥哥去守城楼,嗨嗨呦呦,早死早回头...”
“用盾牌挡碎石。”
李全武望着乡勇们的背影,“上头让人把庙里的神像都拆了,木头做盾牌,铁皮包着,能顶一阵子。”
往前拐过两道弯,南城城隍庙的山门露了出来。
这处算是城内少有的坚固所在,高大的庙墙挡住了大半风雪,成了临时的避难处。
七八根碗口粗的竹竿支着块褪色的蓝帆布,帆布上打了好几个补丁,风一吹就鼓鼓囊囊,像只喘着气的破口袋。
帆布下垒着三个土灶,都是临时挖的坑,上面架着豁了口的大铁锅。
锅里的粟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腾腾地往上窜,在冷空气中凝成白蒙蒙的雾,裹着淡淡的米香飘得老远。
三个差役正轮流往灶里添柴,柴火是拆了庙里旧神像的供桌腿,烧得噼啪响,火星子溅在冻土上,瞬间就灭了。
小吏站在锅边,袍角沾着泥,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木勺,脸冻得发紫,说话时嘴里直冒白气:“排好队!按户领!一家一碗,多领的别怪我不客气!”
他嗓门不算大,眼睛扫过排队的人群,看见有孩子往前挤,就用勺柄敲了敲锅沿:“叫你娘来领!”
排队的人沿着庙墙根站成歪歪扭扭的长队,足有几十号人。
最前头是个裹着破袄的老妇人,怀里揣着黑罐子:“官爷,俺家老头子病着,他走不动道,能多领一碗不?”
小吏没看她,只是往陶碗里舀了勺粥:“规矩就是规矩,没见着人不给,等会儿带人跟你回去一趟。”
老妇人接过碗双手捧着,指尖冻得通红开裂却舍不得松手,转身往庙里挪,里面靠墙根铺着些干草,躺着十几个人等着粥。
民夫想插队,刚往前迈了两步,就被旁边的差役按住了:“回去排队!没瞧见都是老弱?”
那民夫梗着脖子想说什么,看见差役腰间的刀,又悻悻地退了回去,蹲在地上,盯着自己手里的空碗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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