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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乌进孝的诡计

第119章 乌进孝的诡计 (第2/2页)

大官人瞧着她点头的样儿,那份强撑的娇怯与认命般的枯槁,从鼻孔里沉沉哼出一口气:
  
  “哼…可怜见的!汉子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这千斤的羞臊,万担的腌臜,全压在你一个妇道人家肩背上,生生要把你这嫩柳枝儿压折了!日日守着块枯木,还得强堆出笑模样儿,替他遮羞,替他圆谎…替他描补脸面,这日子,岂是人过的?”
  
  西门大官人的声气儿不高,却字字如淬了冰的针尖儿,一层层,将那血淋淋的疮痂挑开,却又带着抚慰的暖意,“上头还有个‘珍老爷’,恶狼似的盯着你这块肉!你须得时时提防,刻刻惊心,好比那嫩羊羔卧在狼窝边…可怜你一个娇怯怯的人儿,这份煎熬,日夜不休,比那穿肠的砒霜也差不离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生生是熬煎着你…”
  
  “你婆婆?”大官人嘴角换上了一抹更深的讥诮,“她把儿子不中用、汉子没廉耻的腌臜气,一股脑儿全泼在你身上,想必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没个好颜色,眼里只怕都淬着毒!”
  
  “偌大个荣府,里里外外的龌龊、腌臜气,都压着你一个妇道顶缸!这千斤重担,如何是你一个弱女子扛得动的?更别说那宁荣两府,主子奴才,多少双冷眼刀子似的剜你,多少句闲言碎语毒蛇般钻你心窝子!”
  
  西门庆垂着眼,目光沉沉地锁着眼前这绝色尤物。那小小一团,蜷在座椅里,瑟瑟如风中柳絮,孤零似雨打梨花,那份单薄与无助,显得那般孤苦伶仃,没个倚靠:
  
  “莫说是你一个娇滴滴、嫩生生、全无半点依傍的女流,便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铁打的罗汉,日日浸在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腌臜地界里,怕也熬得油尽灯枯,熬成一把枯柴…何况是你?”
  
  “这豪门大院真真是…作孽!”
  
  秦可卿怔怔地望着西门庆,那张原本苍白的芙蓉面,此刻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连那点惯常惹人怜爱的唇上胭脂,也失了颜色。
  
  眼前这个看起来风流邪气的男人,却字字句句都像烧红的银针,狠狠扎进她心尖最嫩的那块肉里!
  
  又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将她死死捂着早已腐坏的伤口血淋淋地一层层挑开!
  
  “他…他竟全知道…竟全知道!”
  
  阖府上下,谁不道她秦可卿是个“身子骨儿娇嫩”、“需得仔细将养”的玉人儿?
  
  一碗碗苦得钻心的药汤子灌下去,一匣匣金贵得晃眼的燕窝参茸送进来,老祖宗慈眉善目地拍着她的手说“放宽心”,婆婆皮笑肉不笑地嘱咐“好生养着”…
  
  她们只当自己是个琉璃盏儿、玉观音,一碰就碎。
  
  何曾想过自己这副玉琢冰雕的皮囊底下,裹着的是一颗日日被油煎火燎、被钝刀子慢剐的心!
  
  她守的是万丈冰渊!她咽的是裹着蜜糖的砒霜!她身边是披着人皮的豺狼!这锦绣牢笼、腌臜魔窟,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连一声痛哼都不敢逸出唇齿!
  
  “呜——!”
  
  秦可卿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体统!她猛地仰起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又似决堤的春潮,汹涌澎湃地夺眶而出,瞬间冲刷掉脂粉,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纵横交错的、惊心动魄的湿痕。
  
  那仅存的矜持和礼节,让她双手死死捂住自己那张樱桃嘴儿,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肩膀无助地耸动着。
  
  几缕濡湿的鸦鬓青丝黏在汗湿的玉颈和香腮边。
  
  她缩成一团,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气噎声嘶,仿佛要将这锦绣年华里浸透的苦汁,熬煎的委屈,在这一刻,对着这个唯一看穿了她的男人,尽数倾倒、宣泄出来!
  
  天爷开眼!这茫茫浊世,终究还有一个人——
  
  知她!懂她!
  
  大官人静静坐着,任她哭得云鬓散乱、香肩耸动,那腰肢儿颤巍巍似风里柔条,他也只屏息凝神,未吐一字。
  
  他最是明白,这经年累月淤塞在五脏六腑里的愁绪,恰似陈年淤塞的河道!
  
  最是狠绝、也最是见效的法子,便是任那堤坝崩决,由着那积郁了不知多少时日的苦泉,自个儿奔涌倾泻!待那苦水流尽了,心窍自然也就空明通透了!
  
  也不知过了几时,才渐渐转作断断续续的抽泣,最终化作细若游丝的呜咽。
  
  那副方才还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娇躯,此刻也慢慢平静下来,只余削肩偶尔细微地一耸,恍若疾风骤雨后残荷上滚动的最后一滴水珠。
  
  只见这绝色无双的玉人儿,方才那般惊天动地的恸哭,竟似将她从里到外涤荡了一遍!
  
  那张原本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芙蓉面,此刻竟晕开了两团极自然的胭脂,恰似雪地里两朵含露海棠!
  
  泪痕犹在,蜿蜒在那吹弹可破的粉腮,平添了几分新荷承露后的娇慵与楚楚。
  
  那双曾哭得桃儿似的杏眸,此刻水光潋滟,妩媚风流!
  
  真真是:泪洗铅华现真容,病西施化醉玉环!比那素日里端着架子的端庄模样,不知要活色生香多少!
  
  大官人柔声道:“哭好了?”
  
  秦可卿正沉溺宣泄后松快里,闻声惶然抬起泪眼,对上大官人的眸子,她心头一慌,本能地便想躲开那烫人的注视!
  
  两颊才浮起的血色“腾”地一下烧得滚烫,直漫到耳根颈后!她羞赧欲绝,只将螓首垂得更低,轻轻颔首,那段天鹅般的玉颈弯出令人心折的脆弱弧度。
  
  她下意识地想拭去腮边残留的湿痕,手中那条细软汗巾早已被泪水、香汗浸得透湿冰冷,沉甸甸、黏腻腻地蜷在手中。
  
  正自羞窘无措,一方迭得齐整、犹带男子温热体温的帕子,兀地递到了她低垂的眼帘之下。
  
  “干净的,簇新的。”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安抚。
  
  秦可卿此刻心神尚在云端飘荡,泪眼迷蒙,神思混沌。她几乎是失魂落魄地,下意识将那方还带着陌生体温的帕子接了过来。
  
  等擦掉泪痕才骤然清醒!
  
  天!她竟做了什么?!她竟如此…如此自然地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贴身手帕?!
  
  她捏着那方帕子,如同捏着一块烧红又淬了冰的烙铁,丢也不是,还也不是!几乎要将那方精致的罗帕生生揉碎在的掌心!
  
  西门大官人觑着她那副捏着帕子、坐立不安的羞窘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却将声音放得更缓:“心口那堵着的硬块,可松动些了?是不是…觉得轻省了些?”
  
  秦可卿正自心慌意乱,恨不得寻条地缝钻进去,闻言下意识地便顺着那温存的语调点了点头,那帕子在掌心揉得更紧了,低低地、含混地“嗯”了一声。
  
  大官人笑道:“今日这场,到底还是收着了,没尽兴。若是能放开了哭,将那五脏六腑里的腌臜气、委屈泪,尽数倒个干净,那才叫一个通体舒泰,病根儿都能松动几分!”
  
  秦可卿猛地抬眸,那双还氤氲着水汽的杏眼骤然睁大,里面盛满了愕然与…一丝恍然!
  
  原来…原来他竟是在…在给自己“治病”?
  
  是了,是了!这一场撕心裂肺的宣泄过后,那积压在心口、几乎要将她窒息的巨石,确乎是挪开了一角!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正丝丝缕缕地从四肢百骸里透出来!她心头一热,巨大的感激瞬间冲淡了些许方才的羞窘。
  
  “谢…谢过神医!”她声音微颤,带着劫后余生的真诚,“奴…奴家只觉得…仿佛…仿佛从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爬了出来,见了天光一般!大官人…真真是神医圣手!”
  
  西门大官人笑道:“蓉大奶奶也太抬举我了。你这病,是经年累月、沉疴入骨的心病,岂是哭嚎一场、泄一泄郁气就能立时痊愈的?”
  
  秦可卿下意识地跟着低喃,那岂不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要经常来见他?
  
  她日后还要像今日这般,抛却所有体面矜持,在他面前…在他面前这般失态地哭嚎?!
  
  这念头一起,连小巧玲珑的耳垂都红得如同两颗熟透的珊瑚珠子!她慌忙垂下螓首,只露出那段染着醉人红霞的颈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羞窘几乎要满溢出来时,秦可卿猛地想起了自己今日踏进这生药铺的初衷!那点旖旎心思如同被冷水浇灭,一股沉重的忧虑重新攫住了她。
  
  她强压下心头的狂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那…那大官人…我官人…那病…您这儿…可有对症的灵药?或是…或是医治的法门?”
  
  西门大官人他缓缓摇头:“蓉大奶奶,你也是明白人。这世上…哪有能如此神药?他那个症候,药石罔效,便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怕也是…回天乏术。”
  
  “轰——”如同兜头一盆冰水,将秦可卿从头淋到脚!
  
  方才还因羞窘而滚烫的脸颊,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那双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火苗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只余一片死寂的灰败。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前一阵阵发黑,官人的病…竟是无望了?那她…她这锦绣牢笼…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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