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2/2页)
被炮弹蹂躏得千疮百孔的房屋有些支撑不住,颠踬于地;有些竖立着几垛高墙,苦苦地苟延残喘。掀落在地上的屋顶化作了灰烬,只剩桁条和檩托欲哭无泪地燃烧;瘫软于街道的砖石瓦砾伸出无力的双手欲拉扯战车,减缓日本士兵行进的速度,坚硬的履带却轻易地将它们碾压粉碎。幸免于难的房子,此刻又承受着新一波的灾祸——在大部队伤亡殆尽后残留的国军士兵,抱定杀身成仁的气节,埋伏在这些相对坚固的高层建筑中伺机消灭敌人,与敌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日本士兵在堡垒一样的战车的掩护下步步为营的前进,减少了自身的伤亡,又能轻易地铲除守军——发现对己方造成伤害大的火力点,战车的炮手会毫不留情地发射炮弹攻击。为了摧毁战车,国军士兵在身上绑上炸药包或十几、二十枚手榴弹形成“肉弹”冲击,以血肉之躯阻挡侵略者的钢铁猛兽。
四行仓库建于1931年,是大陆、金城、盐业、中南四家银行共同出资建造的六层钢筋混凝土建筑。几次冲击四行仓库败下阵来,青柳联队藏器待时地占领了四行仓库西侧的一幢四层建筑,架起一门平射炮猛轰四行仓库。四行仓库的混凝土墙厚达三十公分,暂时抵挡了密集的炮火。
景腾和王莽躺在硝烟弥漫的废墟里,松弛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布满全身的灰尘使他们变成了土灰色,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景腾听着爆炸的震撼之音,想着接下来该做什么。活着,像赌博;赌桌上,没有谁是永远的赢家。让王莽跟来似乎不负责任;让杨绎等人留下来、没有按照上峰的命令回金陵,是对还是错?他们是怎么想的呢,会不会在心里责怪自己的一意孤行?不知杨绎他们怎么样了?眼下,是带王莽撤离,还是加入四行孤军的序列?王莽抚摸着红砖上的细沙,感受它的流动。刚和旅长单独相处时他有些拘束,随着时间的推移,了解了旅长的性格之后,他知道旅长并不在意繁文缛节,只要能酣嬉淋漓地杀敌报国,他可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跟旅长一起作战,美哉,快哉!
夜色苍茫,景腾醒来。日军的炮火仍在继续,像醉酒酣睡的魔鬼的齁声。
“旅长,怎样杀进去?”王莽小声地问。
“先上楼顶,从楼顶往下打;解决掉二楼的炮,再想办法撤进四行仓库。”景腾回答比自己急切杀敌的王莽,不再有带他绕开四行仓库的打算。
四层建筑物的外表凹凸不平,有许多战燹遗留的弹坑;景腾和王莽将步枪背在身上,借助弹坑从墙壁攀到了楼顶。大摇大摆地融入日本军队前,他们都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这是一幢原本为工厂的建筑,会战打响前,老板将机器转移去了大西南,留下了这个空壳厂房;宽阔的四楼,只有几根钢筋水泥柱静静地支撑楼的重量,诠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担当。六个日本士兵挥舞大锤砸向錾子,镌镵墙壁的水泥;待青砖露出,再用大锤猛夯。打通这面墙,他们就将布置火力对抗四行守军。忙碌的他们对景腾和王莽的走近并不在意,因为一样的服装,因为楼下有人;他们不会想到,这两位是从楼顶下来的。
王莽摸出匕首,倏地插入一名士兵的后脑;士兵痛苦不堪地摸着头,僵殕。余下的几个诧异地抬起头,又被王莽接连划开了两个喉咙。景腾抓住一个士兵的脖子,猛撞墙面;士兵刚抓住景腾的手试图扳开,脑浆已迸出。手持錾子的士兵嚎叫着扑向景腾,被他一脚踹在了胸口;临死前,他听到了自己的肋骨断裂插进心脏的声音。王莽一刀刺进了挥舞大锤的士兵的心脏,并做了九十度的旋转;士兵龇牙咧嘴地捂着胸口,顺着墙壁无力地坐在了地上,抽搐了一会儿,扭头咽了气。王莽擦去手上的血渍,收匕首入腰间,和景腾走向了三楼;三楼的炮声正隆,掩盖了其他楼层的喧闹。五个士兵忙着装弹,从打通的墙壁朝四行仓库击发;快的时候,他们几秒钟射出一枚炮弹。四行仓库的墙壁有了很大的裂口,用不了多久就会坍塌。景腾和王莽端着枪,边走边击发;没走到近前,无处可躲的五个士兵尽数被毙。
得以喘息的守军很快用麻袋在击穿的墙壁垒成掩体,架起马克沁重机枪寻找敌人射击。
景腾沿墙角撤离。王莽取过一枚手雷,往墙壁上猛击了一下,掷进盍热的炮筒;炮膛闷哼一声,晃动着冒出了一股白烟。
二楼的青柳俊听炮声停歇、步枪声响起,不明就里,丢下几个研究作战计划的队长向楼上走,遇到了从墙边往后退的景腾和王莽。
军容整洁的青柳俊和灰头土脸的景腾一见对方,都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啦!景腾从青柳俊的佐官服判断此人是位大佐,青柳俊看着两个见到自己没有行礼的士兵,突然想到,他们可能就是闹得帝国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狐裘尨茸的人;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想到这儿,青柳俊拔出指挥刀倏地砍向景腾;景腾枪托砸开刀锋,迅速调转枪头,刺刀刺向青柳俊的喉咙,同时命令王莽撤离。王莽愣了一下,转身从窗口跃下。青柳俊双手持刀砍向景腾的脚踝,景腾向上连跳了两阶楼梯躲避,手握枪托将刺刀挥向了青柳俊的眼睛;青柳俊挥刀挡开,上了两阶楼梯,指挥刀直刺景腾的腹部。景腾收回枪,刺刀再次划向青柳俊的喉咙;青柳俊疾速收回了指挥刀,向下连退了几个台阶。
一个士兵察觉到楼梯处的异常,端着枪跑了过来,看着狼狈的联队长和脏兮兮的“自己人”,不明所以地迟疑着;直到“自己人”的枪朝他掷来、从窗口跳下遁入了茫茫黑夜,他才反应过来——敌人穿着己方的作战服前来偷袭。
三楼的窗口,发出了几声敷衍了事的枪声。
如果还有一颗子弹,我一定结果了这个联队长的性命。景腾遗憾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