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1/2页)
比起在枪林弹雨中浴血奋战的哥哥和未婚夫,景颜是幸运的;自从跟随潘延寿离开淞沪、来到现在的地方,她连一刻的战火都没有经历。她也是不幸的,因为潘延寿骗了她,他根本就不是义军,而是一个不想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军阀的智囊;他的任务,是帮他的主子,一个叫皮蹇的军阀招兵买马、扩充队伍。
正午的太阳像一个醉汉,张开大嘴,“呼呼”地喘息着,将无处安放的炙热喷吐在景颜的脚下。冬天还没有完全过去,天气已经不可理喻的暖和;和景颜一起缝补衣服的紫嫣小声地说:墙角的油菜花儿都开了!景颜心神不宁地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针尖在头皮轻轻地划拉了两下,仍旧心不在焉地缝缝补补。她在想大哥、二哥和高进;当她从紫嫣的口中得知爹不在了,她哭得死去活来。淞沪和金陵已然一片狼藉,景颜不禁担心哥哥们的安危;她后悔自己的莽撞,抛下亲人,鬼使神差地来到这儿。她奇怪,为什么国家正全民族抗战,而潘延寿信誓旦旦所说的,为了穷人不再受压迫、都能过上好日子、推翻一切不合理的制度等豪言壮语,他都没有付诸行动?难道被外族欺凌不需要反抗?要说潘延寿和他的同僚没干正经事也不准确——从她来到这儿,他们提了好多次,要给她做媒,将她许配给一个五十多岁、据说是什么副司令的人;繁衍生息,似乎是他们迫切考虑、完成的——皮蹇让明眸皓齿的她嫁给刚收编的土匪头子朱金贵,军师林可夫看不过去,站出来隐晦曲折地反对;皮蹇谋得是大事,自然不会为了讨好一个外人和得力悍将伤了和气,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陆逸尘彳亍在干涸的大地上,手里捧着一把仿佛被齑臼碾压过的碎土;黄色的土壤从他的指间流淌下,纷纷扬扬的。他活得不知所措,内心充满了迷惘;他感觉很累,精神和身体上的疲乏都有。
淞沪会战爆发后,陆逸尘带着紫嫣和三十多个老家杭州的兄弟回杭州,路上遇到了潘延寿。潘延寿天花乱坠的一番蛊惑,他们神谋魔道地跟他来到了这个“世外桃源”;更令他想不到是,景颜竟然也在这里!她的经历和自己相似,她的领路人潘延寿也是他的领路人。
一个多月的接触,陆逸尘大概了解了名叫皮蹇的军阀——单看五官,给人一种敦厚、真诚的印象,实则精通诈谞之道;作为统率三千多人的领袖级人物,身形高大的他自有一套驭人之道。
“兄弟。”潘延寿走过来,递烟给陆逸尘。陆逸尘丢弃泥土,拍了拍手,掸去沾在掌心的灰尘,接下;潘延寿划着火柴,先帮陆逸尘点燃香烟,再把自己的点上,说:“我准备带一个连的弟兄去占了王家大宅。这是肥差,老弟跟我一起去。王万荣铁公鸡一个,肯定积攒了不少的钱财。”
陆逸尘刚到此地时,曾横眉冷眼地劝过他们不要打家劫舍,但没人理他;今时的他麻木了,既然管不了,干脆做个睁眼瞎。“我不去。”他万念俱灰地说。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也就习惯了。”潘延寿望着陆逸尘手里的香烟,笑着说,“以前的你,闻到烟草味受不了,如今还不是在抽。”
陆逸尘深吸了一口气——抽烟,是因为过得无所适从,无处发泄。他本不想说,终于忍不住了:“别人的家产,你们凭什么说占就占?”
“那是不义之财,是他们强行搜刮去的穷苦大众的血汗钱;我们去,占了他的宅子、田地和财产,只是拿回了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是为了我们大家共同受益。”
“我不懂。”陆逸尘轻蔑地摇了摇头说,“破坏一家人的生活,成全大多数人,这就对了?王家的荣华富贵是大水淌来的还是大风刮来的?那可能是王家的祖上靠学识得来的,也可能是人家勤劳致的富。王万荣和他的子孙作为王家的血脉,为什么不能享受?这是人家应得的,我不眼红。我穷过,我知道有些穷人之所以穷,跟自身的德性不无关系。”
“你说这话……很危险。”潘延寿奇怪地笑了笑,“他们靠祖宗的能力撑起的阃闑,说白了也不是他们的;他们吃香的喝辣的,是因为他们有个好祖宗。这,很不公平。我不想我的子孙后代永远寄人篱下,我要做一个有能力给我的子孙带去荣华富贵的祖宗;我没有好祖宗,我要做我子孙后代的好祖宗。”
“公平?世上哪会有公平!永远不会有!如果你觉得王家的人过得比你好就要去荡平他们,那皮蹇也比你吃得好、玩得好,权利比你大,处处压着你,你也应该认为不公平,你也应该将他踩在脚底,吞他的家产、霸他的妻女。”
“不一样,皮司令是自己人,我们为了一样的理想和目标奋斗。”
“我是个粗人,习惯了疏水箪瓢,不会为了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伤天害理。”陆逸尘将脸转向了一边。
潘延寿冷笑了两声,脸上泛起的皱纹像一把把刀子,能伤人于无形。
王万荣的祖上出过一位进士,因不愿苟合官场的黑暗而辞职远游;途经花园口,惊叹于黄河的气势,故停下脚步,建起宅院,定居于此。王家大宅算不上大,却很是精致;雕刻在门、窗、檐和柱子上的花鸟鱼兽栩栩如生,彩绘在墙上的各种民间故事也让人叹为观止。王家四世同堂,十口人;加上五六个雇来种田的长工和几个下人,二十多人生活在一起。其中年纪最大的是王万荣的老母亲;算上经历过的闰月,她已是百岁老人。老人平时不怎么出门,喜欢静静地待着;当重孙辈的几个孩子围在她的身边,她会喜笑颜开地给他们讲好听的故事。王家诗礼传家,注重培养子女的素养,全家男女老幼对下人谦谦有礼,从不吼三喝四。长工下人们对王家老小也出自内心地尊敬和爱戴。
一壶清茶,一副象棋,是王万荣日常的消遣;他没有继承先祖的好学、苦学,尽管他也熟读了《大学》《中庸》和其他一些书籍。但,在心里,他对读书并不是很有兴致;他渴望小富即安的生活,他只想活得闲暇。
“大贵,眼皮子底下的事抓紧忙完,赶紧来杀两盘。”王万荣忙着往棋桌上摆棋,眼睛不时催促他的棋友、一个叫大贵的长工。
大贵笑了笑:“就好,就好。老规矩,您老输了,今个儿咱猪肉白菜炖粉条。”
王万荣眼一瞪:“你就知道吃!麻利干完活,赢了我再说。”
“老爷,不好了,外面来了很多人,站在门口吵吵闹闹的要硬闯进来。”一个长工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
“很多人?什么人?来干什么?”王万荣停下手,抬起头问。
“看他们的衣着,是军队的。”
“我最怕跟当兵和做官的打交道,只怕来者不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去看看。”
长工急躁地走在前面,王万荣紧跟着。六十几岁的人,行动还是很利索。
外间的吵闹像沸腾的脏水,充斥着各种不堪入耳的污秽。
王万荣双手按在门板上,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一只眼睛望出门洞,问:“你们有什么事?”
“您是王老爷吧?在下潘延寿。久仰您的大名,今日恰巧路过贵府,特来拜访!”潘延寿一张口,周围的吵杂声戛然而止。
“你放心,我们是老百姓的队伍,不拿乡亲们半丝半缕。”乌烟瘴气的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
“你我素不相识,怎好意思让您费心记挂。老朽一闲云野鹤,习惯了无拘无束,长官不用屈尊客套了;不是王某不开门,而是八十岁的老母亲身体欠安,郎中反复交待,一定要老人家静养,你们这么多人……只怕……”
“你他妈开不开门?不开门老子开枪了!”队伍的连长柳世权龇着牙,掏出了手枪。
王万荣蹙了下眉,对粗俗之人找不出接的话茬。
潘延寿咳嗽了一声,说:“既然王老爷担心人多惊扰,我们只进去十几个口渴难耐的,其余的人原地等待,绝不打扰贵府。柳连长,让你的人走远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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