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胜利者的“庆功宴” (第2/2页)
说完,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刘协瞬间领悟,也跟着举杯,郑重地说道:“皇后所言,亦是朕的心意。敬为国捐躯的将士。”
他们二人,一唱一和,瞬间就将曹操那杯“庆贺他们安分”的酒,变成了“帝后为天下苍生祈福”的酒。他们巧妙地避开了曹操的陷阱,并成功地将话题的道德制高点,重新夺了回来。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郭嘉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的光芒,他看着伏寿,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的珍宝。
曹操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收敛了起来。他盯着伏寿,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审视。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来,是为了欣赏老鼠在胜利的猫面前,那副惊恐无助的模样。
可他没想到,这只“老鼠”,非但没有瑟瑟发抖,反而试图在他的庆功宴上,重新定义“胜利”的归属。
他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冷意:“皇后娘娘果然心怀仁善,见识不凡。那么,操倒是想请教娘娘,依娘娘之见,官渡之战,我军得以反败为胜,其关键何在?”
这是一个更加凶险的陷阱。
说曹操英明神武?那是谄媚,只会让他更看不起。说是天命所归?那是空话,毫无意义。难道要说,是许攸的投奔?那更是自寻死路,等于承认自己对前线战况了若指掌,会立刻引来最深的猜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伏寿身上。
刘协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伏寿却依旧平静,她放下酒杯,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臣妾一介妇人,怎敢妄谈兵法。只是近日读史,偶有所得。”她先将自己摘出,以“读史”为由,显得合情合理。
“史书有云,成事者,需天时、地利、人和。官渡之战,袁绍势大,我军势弱,此为‘天时’不予我。袁绍坐拥河北,粮草丰足;我军困守官渡,补给艰难,此为‘地利’不归我。”
她先抑后扬,将曹操所面临的困境,清晰地点了出来,这让曹操身后的郭嘉都微微颔首。
“然,袁绍外宽内忌,不纳忠言,致使其内部离心,此为‘人和’尽失。而丞相您,用人不疑,赏罚分明,麾下将士用命,文臣用智,万众一心,此为‘人和’在我。”
“所以,在臣妾看来,此战之胜,非一人之功,也非一时之幸。它不是一场简单的军事胜利,而是一场‘秩序’对‘混乱’的胜利,是‘清明’对‘昏聩’的胜利。”
她说到这里,话锋陡然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曹操,最后做出了总结陈词:
“归根结底,这是‘汉室之法度’,对‘河北之僭越’的胜利。丞相您奉天子诏,讨不臣之贼,是以顺伐逆,名正言顺。袁绍背弃朝廷,图谋不轨,是以逆犯顺,自取其祸。这,才是此战能够胜利的根本。丞相之功,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以赫赫武功,重振了我大汉朝廷的纲纪与威严!”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刘协听得热血沸腾,他从未想过,曹操的胜利,竟能被解读成汉室的胜利!
郭嘉的眼中,惊艳已经化为了浓浓的惊奇与赞叹。这个女人的舌头,简直比刀锋还要锐利!
曹操端着酒杯,一动不动。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锁在伏寿的脸上,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他设下了一个圈套,想看她如何作答。结果,她不仅跳出了圈套,还反手将他这场赌上身家性命的胜利,变成了巩固“汉室威严”的功绩。她把他曹操,从一个权倾朝野的权臣,巧妙地“捧”回了“大汉忠臣”的位置上。
这番话,他无法反驳。因为他正是打着“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旗号,才获得了法理上的正当性。他若反驳,等于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立身之本。
许久,曹操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雄浑,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而下。
“好!说得好!”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案上,“皇后娘娘见识高远,非寻常女子可比!操,受教了!”
他站起身,不再多言,只深深地看了伏寿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欣赏,有惊异,但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警惕与忌惮。
“陛下,娘娘,操军务繁忙,先行告退。”
说完,他转身便走,甲胄铿锵,毫不拖泥带水。郭嘉也起身,对帝后二人深深一揖,跟了上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刘协才像虚脱了一般,瘫软在御座上,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
伏寿缓缓走到窗边,看着曹操远去的背影,心中清楚。
第一回合的交锋,结束了。
她没有输,但她也知道,从这一刻起,曹操再也不会将她视为一只可以随意圈养的金丝雀。
真正的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