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震后晨光里的拥抱 (第2/2页)
“找到了!马小跳他们找到了!”突然,丁文涛声嘶力竭的呐喊像一道惊雷,划破了校门口的死寂。他手里拿着对讲机,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瞬间让所有家长都沸腾起来,大家纷纷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眼里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正在临时医疗站输液的秦老师,听见这句话时,猛地拔掉手背上的针头,连止血棉签都来不及按,鲜血顺着针眼往外渗,染红了她的袖口。她攥着输液架,跌跌撞撞地冲出医疗站,苍白的脸颊因为激动泛起病态的潮红,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她要去看看她的学生,看看那些她视如己出的孩子。
废墟缝隙中,消防队员小心翼翼地托着马小跳,缓缓将他从瓦砾堆里升出来。安琪儿和杜真子紧随其后,他们的校服上沾满了灰尘和泥土,脸上还有几道细小的划痕,却眼神明亮,显然没有大碍。马小跳眯起眼睛,适应着久违的日光,嘴角刚要扬起笑容,目光却在看见夏林果的瞬间凝固了——昔日那个轻盈得像蝴蝶的芭蕾少女,此刻正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着,她的左腿缠着层层渗血的纱布,殷红的血迹透过纱布渗出来,像一朵朵绽放的曼珠沙华,刺眼又让人心疼。
“恐怕得截肢,她的左腿神经和肌肉损伤太严重了,以后……舞蹈生涯保不住了。”医生的低语像重锤,狠狠砸在马小跳心头。愧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就在这时,马小跳的目光突然凝滞——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挤过来。是妈妈!她的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桃子,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发丝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衣服上沾满了灰尘,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马小跳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滚烫。所有逞强的伪装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他再也忍不住,像小时候受了委屈那样,迈开步子朝妈妈飞奔而去。熟悉的茉莉花香裹挟着妈妈颤抖的体温扑面而来,妈妈的手臂死死地箍住他的后背,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再次消失。滚烫的泪水砸在他的肩头,混着哽咽的呢喃:“我的孩子……我的小跳……你终于回来了,妈妈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马小跳依偎在妈妈怀中,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忽然明白,原来妈妈的爱一直都在,只是平时被他的任性和叛逆忽略了——是每天早上桌上温热的荷包蛋,是深夜里悄悄放在桌角的热牛奶,是唠叨背后藏不住的关心。无数闪光灯瞬间亮起,欧阳文举着相机,手指微微颤抖,准确地定格住这跨越生死的拥抱。这位历经世事沧桑的资深记者,喉咙上下滚动,重重地按下快门。取景框中,夕阳的余晖洒在母子俩身上,为他们镶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这张照片,后来成了他职业生涯中最为珍贵的影像——比任何国际大奖的作品都更能贴近生命最质朴的温度,更能触动人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
第二天清晨六点三十分,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像一把利剑,劈开了震后的阴霾。阳光透过帆布帐篷的缝隙斜斜倾泻而下,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柱。光柱中,漂浮的粉笔灰像金色的尘埃般翩翩起舞,落在秦老师蓝白相间的校服上,编织出流动的光影。那套校服是临时找学生借的,略显宽大,裹着她单薄的身躯,衣角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露出腰间匆忙系上的红绸布条——那是昨夜她在医疗站帮忙时,为了固定住不合身的衣摆,临时从救灾物资里找的。她笔直地立在由几张课桌拼凑而成的讲台前,后背抵着斑驳的砖墙,将因为连日劳累而有些佝偻的身形藏在阴影里,眼神却依旧明亮而坚定。
“同学们,”秦老师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温柔,“当危险如同汹涌的暗潮袭来,我们每个人都会感到害怕,这是人之常情。”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落在马小跳身上,语气中满是欣慰,“但马小跳同学却能克服恐惧,化身守护同伴的骑士,用他稚嫩的肩膀,为同学们撑起一片安全的天地。这份勇气与担当,就像黑暗中的灯塔,照亮了我们所有人前行的路。”她的声音微微上扬,教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几个女生甚至红着眼眶,轻轻鼓起掌来。
可话音陡然一沉,寒意顺着她的尾音漫开,让整个帐篷里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可我必须要批评你,马小跳!你这次的举动,就像在薄冰上跳舞,危险至极!”秦老师快步走下讲台,皮鞋叩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得吓人,每一下都像敲在同学们的心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坍塌的砖瓦再多落一块,如果余震再强烈一些,你不仅救不了路曼曼,还会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助人不是莽撞的冒险,更不是一时冲动的逞强,而是需要智慧的守护,要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去帮助别人!”她说着,攥着粉笔的手微微发抖,在黑板上重重写下“安全第一”四个大字,粉笔灰簌簌落在她的手背上,像一层薄薄的雪。
马小跳低着头,盯着秦老师眼下青黑的阴影,突然想起昨天在医院里,秦老师守在他病床前,眼里满是担忧,抱着他时,手臂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像头温顺的小鹿似的冲过去,扑进秦老师那个带着粉笔灰味道的怀抱,声音带着哭腔:“老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小心,再也不莽撞了。”
掌声轰然炸开,像骤雨敲打玻璃,在帐篷里久久回荡。前排的女生红着眼眶,用力地鼓掌,手掌都拍红了;后排的男生们则一边鼓掌,一边吹着口哨、跺着脚,用最热烈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心情,连帐篷外树枝上的麻雀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远。这掌声里,既有对马小跳勇气的敬佩,也有劫后余生的后怕,更有对秦老师教诲的认同,拍得帐篷的帆布都跟着嗡嗡作响。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瞬间化作潮水,将马小跳团团围住。“马小跳,快说说,当时砖块砸下来的时候,你怕不怕啊?”“废墟里是不是特别黑?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你是怎么找到路曼曼的?快跟我们讲讲!”七嘴八舌的追问像雨点般砸来,每个人的眼里都满是好奇与崇拜。
毛超被挤在人墙外,踮着脚尖,努力想看清里面的情况,可前面的人太多,他只能看到马小跳的后脑勺。看着马小跳被大家围着,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当时的经历,毛超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突然嗤笑一声,故意提高声音说:“哟,这不是大英雄吗?现在忙着接受采访呢,哪有空搭理我们这些普通同学啊?”
“毛超!”马小跳听见他的声音,赶紧从人群里挤出来,脸涨得通红,急得跳了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昨天在废墟里,是谁偷偷给我塞巧克力补充体力的?是谁一直在外面喊我的名字,让我别放弃的?咱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穿同一条裤子的兄弟!”他说着,快步走过去,攥住毛超的手腕,语气带着一丝委屈:“你再这么说,我真的要生气了!”
深秋的记者社办公室,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窗外的梧桐叶早已泛黄,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偶尔有几片飘落在窗台上,无人清理。办公室里,油墨与旧纸张的气息混着窗外飘来的尾气,在积灰的吊灯下缓缓翻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而压抑的味道。欧阳文坐在办公桌前,指尖轻轻摩挲着一张照片的边缘,那张泛黄的相纸因为反复触摸,边缘已经有些毛糙,可照片上马小跳沾着血痂的嘴角,却依旧倔强地上扬,眼眸里还闪着未褪尽的光——那是废墟里见过生死、却没被磨掉的少年锐气,连眼角沾着的灰尘,都像是为这份鲜活添了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