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暗涛 (第1/2页)
“废物,宰了!”
苏千誉登门拜访时,徐浪正对着斗场里,狼狈跌倒的高冠鸡痛斥。
“连个下等货都赢不了,你也是废物!”
这次是说给人听的。
驯鸡师忙低三下四的认错,一把揪住鸡的脖子,逃似的扔进竹笼,匆匆提走。
旁边的盛果斋掌柜,望着笼里扭曲的鸡脖子,微一皱眉,对徐浪低声道:“到时,要不要和谈?少个麻烦也好。”
“谈什么?整个洛阳的果市,老子说一,其他商户谁敢说二!”徐浪越说越激动,恨不能把地跺出个洞。
掌柜抿了抿嘴,想说“还是有几个的”,但最终在对方的眼刀下止住。
可再一琢磨,也是,近几年反对东家的全都遭殃。
不知道这次会怎样。
算算时间,快了吧。
掌柜瞥向院门,果见管家向这边疾步而来。
恰是报苏千誉到了。
徐浪懒洋洋的向椅背一靠,一下下盘捻着绕在手掌上的珠串,冲前方斗场对面一指,对管家道:“请她这里叙旧。顺便让驯鸡师,把那几只紫金豪、红昂尾带过来。”
掌柜对东家还想玩鸡的心态,有些不解。
苏千誉却已从椅子的样式、位置,品出几分倾轧。
徐浪是阔绰的圈椅,稳坐院中,面向东。
而她是专门为大家闺秀设计的玫瑰椅,虽木料上等,靠背有雕花玉板,称得秀美别致,但构造上椅背较低,与扶手高度相差无几,座面也偏短窄,入座就必须体态端正、腰背挺直。
掌柜这时醒过味儿来,东家是要先在气势上压一头。
想想那不得不规规矩矩的坐姿,和东家大马金刀的作派一比,像极了将被长辈训话的样子。
换做别的女子,大多会不由自主的低眉颔首,或怯懦拘束。
但苏千誉......
只见其提了提裙摆,从容落座,双臂向扶手缓缓一搭,迎着徐浪锐利、轻蔑,又带着男人惯有的贪色注视,毫无局促,淡淡一笑。
掌柜眼前一亮,这气场如清风拂雪,簌簌间,便将周遭焕然一新。
“混账!还不快换成与我一样的。苏娘子岂能用如此矫揉造作的椅子。我平日怎么教你待客之道的?你见过多少世面?以为洛阳城的人人事事,皆如你所想吗?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今日是苏娘子宽厚大度,不与你计较。倘若是别人,指不定明日你就横死街头,尸骨无存。”徐浪阴恻恻的训诫,明摆着是在指桑骂槐的警告。
措辞太过狠辣,掌柜不禁打了个激灵,好奇的观察另一方的反应。
苏千誉笑意更浓,稍抬下颌,掷地有声:“不必。玫瑰椅对姿态过于禁锢,一如世俗对女子诸多限制。但我能在此之上,与徐郎君般精明强干的长者平起平坐,正是您在以此夸我出类拔萃。我自当稳坐。”
徐浪皮笑肉不笑,“苏娘子开了牙行,嘴上功夫更厉害了。我最喜欢你这点。”
苏千誉彬彬有礼道:“仰仗您与各位前辈的信任与扶持。”
徐浪一摆手,珠串摩擦出轻微的咯咯响动,“好了。老相识了。你我之间无需客套。方才,我观鸡斗,上一场太扫兴,想再来一次。不知苏娘子对斗鸡了解多少?”
“只耳闻,不曾涉猎。”苏千誉如实回答,眼睛却观察着珠串,暗自琢磨。
每一颗珠子表面,都有密密麻麻凹凸不平的细小坑洼,灰褐的色泽分布不均,显得脏乱,质地不似珠宝、石头,形态如工艺劣质的粗小耳环,整体透着一股莫名的阴寒。
草草估算,绕手四圈,百颗左右,目测不值钱又恶心,是个什么玩意?
按徐浪挥金如土、好面子的脾性,怎会戴这种破烂?
“那哪儿行啊。”徐浪喝了口婢女送到嘴边的冰雪甘草汤,舒服的吐了口气,极不认同的啧了一声,一本正经道:“许多达官显贵皆有此好。这不单是娱乐,更是一种往来手段。名利场上,不止推杯换盏。上月,我还与户部度支使斗了两场,颇为尽兴。”
说着,向待命的驯鸡师一挥手,示意苏千誉先行挑选,“来,咱俩玩一局。”
苏千誉已听出对方暗中的威胁,加之盛果斋的掌柜在,更确定徐浪已经知道她和林佑才的合作。
这些逞口舌之快的话,她心中早有准备,至于斗鸡倒是出乎意料,却不好拒绝,只能顺其自然,挑了最魁梧的一只紫金豪。
徐浪则指了一只看起来最为老态的红昂尾,示意开场。
接下来,就是为时三回合的厮杀。
以及,徐浪对斗鸡历史神采奕奕的讲解。
诸如:
《左传》中记载,鲁国大夫季氏和郈氏,各自用刺激的芥子、锋利的金饰配在鸡的身上,开启武装斗戏先河。
北齐幼主高恒,在位一年就被灭国,虽政事上毫无建树,但斗鸡却名垂史册。
唐高宗时期,写下千古华章《滕王阁序》的王勃,却因调侃诸位王爷斗鸡,而被逐出王府。
又说:
选斗鸡的内行话是:外观其毛色,内审其窝份,小头大身架,细腿线爬爪,这样才能有更大的获胜优势。
如果,斗鸡显露疲惫之态,还要用水将它们喷醒,使之振奋,重新投入战斗,直到有一只公鸡败下阵来。
听了这些解说,苏千誉到第二回合,基本看出端倪。
那红昂尾从开场,便狠戾无比,快稳准的直击要害,几乎是势如破竹。
结果和她料想的一样,紫金豪没一会儿便连连败退,最终鸡冠流血,啼叫无力,回天乏术。
刚过三刻,胜负已定。
太快了。
苏千誉的心也如枯叶飘落。
徐浪呵呵一笑,道:“斗一次,定生死。输的带下去,炖一锅美味的鸡汤,送给苏娘子尝尝。”
旋即,话锋一转,语气中是藏不住的讥讽,“可惜了。苏娘子选的这只外观的确最好。但有时出类拔萃不是优势。姜还是老的辣啊。”
苏千誉微微垂头,眼中的阴鸷在睫毛的掩盖下一闪而过,羞赧一笑,道:“想不到斗鸡有如此多门道。徐郎君说的很对,受教了。”
徐浪得意的喝口茶水,换了个坐姿,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的盯着苏千誉,“忘了问了,苏娘子今日造访,所为何事啊?”
“想必您已经知道了。”苏千誉清冽的目光,在掌柜身上匆匆一掠。
徐浪嗤笑道:“我可没有苏娘子神通广大。我知道的,都是滞后且片面的消息。我现在啊,阴沟里翻了船,还当别人是个值得信赖的好玩意呢。”
“说笑了。不论有无他人先一步通知,我都会亲自与您说清楚这件事。”苏千誉拿出与林佑才签订好的市券,加之安禄山送的玉串,一起给了徐浪,“我永远是您值得信赖的生意伙伴。”
徐浪看的咬牙切齿,愤愤道:“是我平日太给他脸。早晚弄死他......”
咒骂完了,又一改夹枪带棒的态度,让管家将市券交回,微笑道:“给我看这个,不太和规矩吧?姓林的知道了,恐怕要兴师问罪。传扬出去,对苏娘子个人与生意的诚信评价很不利啊。”
苏千誉不以为意道:“规矩是人定的。必要时可以变通。我是为了共赢。相信您不会外泄。”
徐浪好似看天大笑话一样瞅着苏千誉,晃了晃手里的玉串,胳膊抬起,想往地上摔,“你们背地里算计赚的盆满钵满,却送我这个?我是不是该谢谢,欣然受之,顺便夸你思虑周全呢。”
“小心毁了您做珠宝行行首的敲门砖。”苏千誉适时提醒。
“什么?”徐浪满脸的不可置信,但手已快速收回。
“您是坐商,也许不甚了解楼兰。它领土虽小,但承接着中原历代王朝,与西域各国的中心要道,是行商贸易的必经之路。自西汉时,便繁华富庶。只是在咱们太宗朝,一夜之间突然消失。此后,就如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里记载的那样,‘四远茫茫,莫知所指。风起则人畜昏迷,因以成病。时闻歌啸,或闻号哭,视听之间,恍然不知所至。由此屡有丧亡,盖鬼魅之所致也’。”
徐浪不明就里,但未打断,敛起厉色,一边认认真真的观察着玉串,一边听苏千誉继续娓娓道来:
“三年前,我带商队往来栗特诸国,远远瞧着,确实上无飞鸟、下无走兽,肉眼所见,只有累累白骨能作为标记。而楼兰遗有巨财与不死士藏于其中的传说,百年间,一直流传在西域各国与大唐商旅中,引得三教九流竞相探宝。只是绝大多数或无功而返,或死伤惨重。”
说到这,徐浪已领会了七八分,兴致勃勃的打断:“这是楼兰宝藏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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