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少年多情,一见沐瑶误终身 (第2/2页)
“抬起头。”
命令不容置喙。
彭鹏像是被线牵着的木偶,僵硬地抬起头。
火光下,那张年轻、黝黑的脸膛,涨成了猪肝色。
他不敢直视那双眼睛,目光慌乱地落在她沾着泥点的靴尖上。
“活干完了?”沐瑶问。
“没……没完。”
“那为什么停下?”
彭鹏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他看着她一身泥土地在壕沟里指点江山,看着她用最简单的词句解释着最深奥的杀人技巧,看着她明明身形纤细,却仿佛比这七芒山更沉稳,看得出了神?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一把沙子堵住了。
“我……”他支吾了半天,一张脸憋得通红,最后像是豁出去一般,低吼道:“是属下的错!但不关属下的事,是……是总司令您……太好看了!”
吼完这一句,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也做好了被军法处置的准备。
周围几个离得近的士兵,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沐瑶看着眼前这个脖子梗得像斗鸡一样的少年,看着他那双因为紧张和羞窘而瞪得溜圆的眼睛,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
“是吗。”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多谢夸奖。”
然后,她的视线越过彭鹏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的那段工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挖的?”
“是。”彭鹏下意识地回答。
沐瑶没再说话,只是朝他伸出手。
彭鹏一愣,没明白。
“铁镐。”
彭鹏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将手里那把沉重的铁镐递了过去。
沐瑶很自然地接过来,那把沾满泥土、粗糙沉重的铁镐,在她那只干净得有些过分的手里,形成一种奇异的、让人心悸的对比。
她没有嫌弃,只是掂了掂分量,然后转身,走到彭鹏刚才挖掘的地方。
“你这样挖,不对。”她说着,甚至没有看彭鹏,只是盯着那片被刨得乱七八糟的泥地:“壕沟的壁面,要保持一个内倾的斜角,而不是垂直。这样,就算被炮火轰击,塌方的时候,土只会向内滑,不会把整个通道堵死。”
话音落下,她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一个简单的侧身,腰肢发力,手臂带动铁镐,划出一道简洁而有力的弧线。
“砰!”
镐尖精准地嵌入坚硬的泥土。
她手腕一转,一整块脸盆大的泥块,被干净利落地撬了起来,落在旁边的土堆上。
她的动作,和那些干了一辈子农活的老兵相比,甚至显得有些轻巧。
但每一个发力的瞬间,每一寸肌肉的运用,都精准到了极致。
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像是一台被精密计算过的机器。
彭鹏呆呆地看着。
他看着她沾了泥的侧脸,火光勾勒出她挺直的鼻梁和专注的下颌线。
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她却浑然不觉。
他看着她挥动铁镐,那件黑色的斗篷随着她的动作而起伏,露出一截穿着黑色劲装、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身。
他看着泥土和草根飞溅,有些甚至落在了她的肩上,她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便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在京城搅动风云的贵妃,不是那个在教坊司号令万民的娘娘,也不是那个在沙盘前指点江山、生杀予夺的总司令。
她只是一个工匠。
一个正在用泥土和铁器,雕琢一件关乎十万人生死的、名为“战争”的艺术品的工匠。
彭鹏彻底看痴了。
他觉得,眼前这一幕,比他听说过的所有关于她的传说,都要动人,都要震撼。
直到后脑勺上,传来“啪”的一声轻响。
力道不大,甚至有些轻。
但那突如其来的触感,还是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见沐瑶已经站在他面前,那把铁镐被她随意地拄在地上。
她正用那只空出来的手,收回刚刚敲过他脑袋的手指。
“醒了?”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像是厌烦又像是无奈的情绪。
彭鹏的脸,“轰”的一下,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我……”
“不必解释,少年多情,我能理解。”沐瑶打断了他,目光重新变得清冷而锐利:“但是在战场上,一个走神,就是一颗脑袋。你觉得你的命,比别人的硬?”
彭鹏浑身一颤,羞愧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总司令。”
沐瑶没有理会他的道歉。
她将铁镐重新塞回他怀里,冰冷的铁器激得他一个哆嗦。
“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
“那就挖。”沐瑶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那份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又重新笼罩下来:“就照我刚才教的挖。一刻钟,我要看到这段三丈长的壕沟,全都符合规整。”
她的声音,冷得像七芒山的夜风。
“一刻钟后,我回来检查。如果还有一处不对……”
她顿了顿,目光从彭鹏的脸上,缓缓扫过他身后那些同样停下活计、竖着耳朵偷听的士兵。
“军法从事。”
四个字,没有一丝温度。
说完,她转身就走,不再看任何人一眼。
黑色的斗篷在风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很快便融入了前方壕沟深处的阴影里。
彭鹏呆立在原地,怀里抱着那把仿佛还残留着她体温的铁镐,后脑勺上被敲过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烫。
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和羡慕的复杂情绪。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味的冰冷空气,胸中那股因为羞窘和紧张而翻腾的气血,慢慢平复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的战栗。
他猛地转身,举起铁镐,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