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一个农民的孩子,翻山越岭,只为杀死另一个农民的孩子 (第2/2页)
讲武堂第一期陆军系,以各项科目全优的成绩,名列第一的天才毕业生。
原来是他。
“把程耿的资料拿过来。”
“是。”
片刻之后,一份档案袋被送到了沐瑶的桌案上。
她打开档案,里面是程耿的详细履历。
履历很干净,也很励志。
二十三岁,大溪山人士。
农民出身。
上过几天私塾,识得几个字,后来跟着村里的老篾匠学手艺,靠编织竹器在城里讨生活。
十六岁那年,被前朝的军队强征入伍。
十八岁,在萧逸尘麾下,于一场战役中被自由民主军俘虏。
再后来,响应号召,加入了这支曾经的敌军。
他在军队里表现优异,通过了严苛的考核,成功进入汴京讲武堂,成为第一期学员。
并且,以全科第一的成绩,毕业。
这是一份完美的,从底层爬上来的共和国军官范本。
沐瑶合上档案,终于抬起头。
指挥部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程耿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军靴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进来已经有一会儿了,沐瑶一直在看文件,他便也一直站着,一动不动。
“总统大人。”
见沐瑶看向自己,程耿立刻抬起右手,握拳,用力地捶在左胸心脏的位置。
献上心脏。
这是沐瑶设计的军礼,取自‘进巨’。
她要她的军人,拥有为理想献出一切的觉悟。
“坐。”
沐瑶的决断很轻。
“是。”
程耿没有丝毫犹豫,拉开沐瑶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依然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个等待老师提问的学生。
沐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个年轻人,瘦削,但很精神。
皮肤是常年日晒的黝黑,一双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那是篾匠和士兵留下的共同印记。
最特别的,是他的姿态。
没有寻常军官见到她时的那种敬畏和紧张,也没有李世忠那种刻意压抑的狂热。
他很平静,也很严肃。
仿佛来这里,只是为了接受一项任务。
“程耿。”沐瑶开口。
“在。”
“我找你来,没什么特别的任务。”
沐瑶的开场白,让程耿有些意外。
“就是想找你聊聊。”
她将那份档案推到桌子中间。
“你是农民出身。”
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是。”程耿点头。
沐瑶的身体微微前倾,帐内的烛火,在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动。
“作为农民出身的你,却在这里,帮着资本主义打另一帮农民。”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道。
“不觉得,讽刺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程耿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总统大人要给他升官,要交给他秘密任务,甚至是要敲打他,因为他擅自接受了俘虏。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一句诛心之问。
讽刺吗?
当然讽刺。
对面那些呐喊着冲锋,然后被打成血雾的士兵,他们身上的粗布衣服,他们黝黑的脸庞,他们眼里的那种悍不畏死,和自己十六岁被抓壮丁时,又有什么区别?
他以为沐瑶是因为他私自接受俘虏的事情,要找他的麻烦。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正想开口解释。
“你……”
“既然是农民,”沐瑶却直接打断了他,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你应该去对面。”
程耿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去对面?
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那支队伍,才是农民的队伍。”沐瑶的决断,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程耿彻底慌了。
他“豁”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再一次将拳头捶在胸口,力道之大,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总统大人!我对共和国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他以为,这是总统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来考验他的忠诚。
沐瑶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程耿感觉比帐外的寒风还要冰冷。
“我让你去,你就去。”
“对面需要一个学院派的人物,去教教他们,仗该怎么打。”
程耿人傻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完全无法理解沐瑶话里的意思。
哪有这样的道理?
哪有逼着自己最优秀的团长,去投靠敌人,还教敌人怎么打自己的?
这是什么荒唐的命令?
程耿的脑子飞速运转,一个念头猛地闪过。
他反应过来了。
“总统大人,您是……要我去做卧底?”
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派他假意投降,潜伏到陈庆之的身边,窃取情报,然后在关键时刻,从内部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不。”
沐瑶的回答,再次击碎了他的猜测。
“不是卧底。”
她的决断清晰而冷酷。
“是让你投敌,完完全全的投敌。”
“去了解他们的思想,他们的纲领,他们想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沐瑶看着他那张写满震惊和不解的脸,继续说道。
“了解了以后,你应该就不会再回来了。”
程耿彻底不会了。
他感觉自己的认知,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然后碾成了粉末。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沐瑶仿佛看穿了他的所有疑惑。
“现在不明白,以后你会明白的。”
她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但这件事情,是我指使的这种话,就不要说了。”
“说出来,别人不会信,反而会给你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至于怎么投敌,用什么方式,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
沐瑶顿了顿,抬手,指向帐门的方向。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出去吧。”
逐客令。
程耿的身体,还僵在原地。
他的大脑,依旧是一片混沌。
他想问,还想再问。
可看着沐瑶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他忽然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那是神的眼睛。
俯瞰众生,布局天下,凡人无法揣度,也无权质疑。
他默默地,最后一次,将拳头捶在胸口。
这一次,他没有再喊口号。
然后,他转身,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了帅帐。
帐帘在他身后落下,隔绝了两个世界。
外面冰冷的空气,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涌入肺里。
程耿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相箕山脉那漆黑的轮廓,和夜空中稀疏的星辰,一片茫然。
他的人生,在刚刚那短短的一刻钟里,被强行拐进了一条他从未想象过的,诡异的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