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师父不来,我们自己学 (第2/2页)
老铃医点头,逐个让他们上前,亲手引导他们的手指落在产妇腹部。
“这里,是胎儿头位。这里,是宫缩节律。”
一名曾被烙铁毁去半边手掌的男子,指尖颤抖如风中秋叶。
可当他感受到腹中那微弱却顽强的搏动时,眼泪无声滚落。
“我们……也能学?”他哽咽。
“你们不是药奴。”老铃医一字一顿,“是医种。”
风穿过草棚,吹动布幡猎猎作响,仿佛天地间响起一声庄严宣告。
而在京城深处,皇陵禁地。
幽暗的地宫尽头,一尊由药心石雕成的古老灵像静静矗立。
它曾是太医院供奉的“药神”,千年来接受香火膜拜,掌控医道解释权。
此刻,它的石质眼眶中,忽然泛起一丝极淡的赤光。
裂纹,自脚底悄然蔓延。
碎石簌簌而落。
低语,从碑心渗出,如风穿隙:
“药道归民……”
它缓缓抬手,指尖轻点胸前那块象征医权至高的药心碑。
下一瞬,整座石像轰然崩解,化为齑粉。
唯有那一句未尽之语,在地下长廊中久久回荡——
“碑可焚。”皇陵深处,幽光浮动。
火碑灵石像在最后一声低语中崩塌——“药道归民,碑可焚。”
碎石如雨洒落,却未惊起尘埃。
相反,那崩解的残骸竟在空中凝滞一瞬,灰烬翻涌,似有无形之手将其托起。
风自地宫裂缝钻入,卷着琉璃金身内骤然浮现的《千药正源》全目录——三十六卷本、七百八十三类药性纲要、三百四十五种失传炼法……刹那闪现,又瞬间化为流光点点,湮灭成尘。
这曾被皇室封锁千年、太医院奉若天书的医道至高典籍,终究没有落入权贵之手,而是随风北去,乘着早春第一缕寒气,飘向那片焦土废墟——药语堂旧址。
晨光初破云层时,灰烬如雪落下。
落在断梁残柱间,落在冻土与积雪交界处,竟在微光中浮现出一行字迹,清晰如刻:
“你们,比我更像神明。”
无人书写,无人诵念,可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在天地心脉之上,震得四野鸦雀无声。
与此同时,京城深处,云知夏执笔落下了《民间医典·卷一》的最后一行字。
她指尖微顿,墨迹未干:“医术非秘传,非御赐,乃万人所共,万手所承。”
笔锋收束,她缓缓合上书册。
羊皮封面粗糙而温厚,像是裹着无数双未曾握过药刀的手的温度。
她凝视良久,忽然轻叹一声,眼底却没有悲喜,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
它是火种,是刀锋,是凡人也能执掌的生死权柄。
窗外,风穿檐角,吹动案前残烛。
火光摇曳间,小药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发丝凌乱,脸颊冻得通红。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封泥封信,边角已被汗水浸软。
“师父!”她声音嘶哑,“北境……北境药堂来的!所有人一起写的!”
云知夏接过信,指腹摩挲过泥印——那是用草木灰和胶泥混成的印记,粗糙却郑重,上面压着十二个名字,每一个都歪斜颤抖,却一笔不漏。
她拆开信纸,目光扫过那些稚嫩却坚定的字迹:
“师父不来,我们自己学。
小聋子已能辨三十六种脉象震动;
盲童阿满背熟《诊腹九法》;
跛足铁柱昨日独立接生,母子平安;
我们每日晨课不辍,等您来考我们。”
信纸末端,是一排手掌印——有完整的,有残缺的,有仅剩半掌的。
他们用墨汁按下了自己的存在,如同立誓。
云知夏静静看着,良久,唇角终于扬起一抹极淡的笑。
不是欣慰,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战意将燃的愉悦。
她转身打开檀木匣,将刚写完的《民间医典·卷一》轻轻放入其中,动作庄重如封剑。
“那就……出师考吧。”她低语,眸光如刃,映着窗外渐亮的天色。
风忽起,吹开窗棂,卷起案上一页残稿。
那页纸上写着尚未修订的《外科十禁》,如今已被划去一条:
“禁止女子执刀”——朱笔狠狠一划,下注小字:此条,当焚。
而在千里之外的北境边缘,药堂旧址残垣之间,一场大雪悄然降临。
夜色深沉,一名瘦小身影跪在泥灰之中,浑身湿透,肩头微微颤抖。
她低头捧着一块焦黑扭曲的铜牌,指尖冻得发紫,却仍死死抠住那几乎熔化的文字。
良久,她缓缓抬头,望向南方。
然后,轻轻将牌放在空荡荡的门槛前。
牌上,“药语”二字早已不成形,只剩下一团铜瘤般的凸起,在雪光下泛着暗红,像一颗冷却的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