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躲在楼梯间压抑的哭泣 (第2/2页)
可是……
可是她不能。
父亲还需要药。虽然母亲那样对她,但父亲躺在病床上咳嗽的样子,她还记得。母亲有高血压、心脏病,虽然刚才用最恶毒的话骂她,但那毕竟是她妈,生了她,养了她,在她发烧时整夜守着,在她被村里孩子欺负时拿着扫帚冲出去……
还有……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被十万块逼死。不甘心被那个重男轻女的家就这样抛弃。不甘心自己从北方小城一路挣扎到南城,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好不容易在“大公司”找到一份工作,还没来得及看到一点点希望,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一个冰冷的楼梯间里。
她还没看过大海。没坐过飞机。没穿过真正好看的衣服。没吃过一顿像样的、不担心价格的大餐。没谈过恋爱。没被人真正地、不求回报地爱过。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怎么就能这样结束?
一股微弱但顽强的力量,从她几乎被碾碎的灵魂深处,挣扎着探出头来。像石缝里的小草,在巨石的重压下,依然固执地寻找着一丝缝隙,一点阳光。
不。不能死。不能放弃。
她还有工作。苏晴今天还肯定了她“处理及时”。庆典结束了,但后续总结报告她还没写。东南亚市场的数据她还没整理完。下个月的房租……虽然只有五百块,但也要挣出来。父亲的药费……虽然母亲那样,但药不能断。
她还有责任。即使那个家不要她了,但有些责任,是她自己放不下的。
还有……那一点点,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对“未来可能会变好”的、渺茫到可笑的期待。
三、精疲力竭的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也许更久。
胃部的剧痛在持续的痉挛后,终于稍稍缓解,变成一种沉闷的、熟悉的钝痛。窒息感也随着几次深长的、颤抖的呼吸,慢慢平复。身体的颤抖,从高频的、无法控制的痉挛,变成了低频的、间歇性的哆嗦。眼泪,似乎流干了,脸上只剩下冰冷的泪痕和紧绷的皮肤。
她依然蜷缩在那里,但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环抱着膝盖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搭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按在胃部的手,也松开了,掌心全是冰凉的汗。
她抬起头,动作僵硬而迟缓。脸上泪痕狼藉,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眼神空洞,但不再是一片死寂的黑暗,而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疲惫的麻木。像暴风雨后的海面,汹涌的波涛平息了,但海面漂浮着破碎的木板、浑浊的泡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精疲力竭的死寂。
她眨了眨干涩刺痛的眼睛,视线有些模糊。幽绿的应急灯光,在她眼中变成一片晃动的、不真实的光晕。她尝试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发出细微的“咔”声。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脚边。
帆布包静静地躺在那里,洗得发白,边缘开裂,是她从老家带来的,装着她全部的家当。手机屏幕朝下,屏幕应该是碎了——刚才掉落时那声脆响,她听到了。但她没有立刻去捡。
她只是看着,用一种近乎陌生的、旁观者的目光,看着这两样属于她的东西。看着这个狭窄、冰冷、弥漫着灰尘和旧油漆味道的楼梯间。看着高处气窗外,那片被切割成一小块的、深蓝色的、没有星光的夜空。
这就是她的世界。此刻,全部。
没有家,没有退路,没有依靠。只有这个冰冷的楼梯间,这个破旧的帆布包,这部可能摔碎了的手机,和口袋里那三百四十七块两毛八的存款。
以及,那十万块的巨石,依然悬在头顶。那被切断的亲情,依然鲜血淋漓。那看不到未来的明天,依然步步紧逼。
但奇怪的是,此刻的她,感觉不到刚才那种灭顶的绝望和恐惧了。不是消失了,而是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认命的麻木覆盖了。像一个人被冻得太久,失去了对寒冷的感知,只剩下一种僵硬和迟钝。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捡起了地上的手机。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翻过来,屏幕果然碎了,蛛网般的裂痕从右上角蔓延开来,覆盖了小半个屏幕。但屏幕居然还亮着,显示着时间:晚上七点四十二分。
原来,她在这里,已经待了快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一场无声的崩溃,一次濒死的体验,一种彻底的、从内到外的重塑。
她将碎屏的手机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然后,她扶着冰冷的墙壁,一点一点,挣扎着站起来。腿很软,有些发抖,但她强迫自己站稳。弯下腰,捡起帆布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背在肩上。动作机械,但连贯。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楼梯间,这个见证了她最彻底崩溃的地方。幽绿的灯光,冰冷的水泥,高高的气窗,和空气中弥漫的、属于她的、绝望和眼泪的气息。
然后,她转身,推开了消防门。
门外的走廊灯火通明,空旷安静,与楼梯间的幽暗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和音乐,是庆典晚宴还在继续,或者是其他楼层的活动。那是另一个世界,繁华,喧嚣,与她无关。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她迈开脚步,走向电梯间。
脚步很慢,很沉,像拖着无形的镣铐。背脊不再挺直,微微佝偻着,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脸色依然苍白,眼睛依然红肿,但表情是平静的,麻木的,像一张戴久了、已经与皮肤长在一起的面具。
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她走进去,按下一楼。镜面映出她此刻的样子:狼狈,憔悴,但眼神空洞平静。
电梯平稳下降。数字一层层跳动。
她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那个家,可能真的回不去了。那十万块的巨石,依然在。未来的路,依然艰难。
但至少,她还活着。至少,她还有一份工作,哪怕月薪只有三千五。至少,她还有一具还能动、还能走、还能承受痛苦的身体。
那就,继续走吧。
走到哪里,算哪里。能走多久,算多久。
因为,除了继续走,她别无选择。
电梯到达一楼,门滑开。外面是灯火通明的大堂,偶尔有晚归的人匆匆走过。
她走出电梯,走出大厦,走进南城深秋冰冷的夜色中。
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吹干了脸上的泪痕,带来刺骨的寒意。她裹紧了单薄的外套,背起那个破旧的帆布包,走向公交站的方向。
背影瘦小,孤独,在璀璨的城市灯火映衬下,像一个微不足道的、随时可能被风吹散的影子。
但那个影子,还在移动。一步一步,缓慢,但坚定地,走向那个月租五百、八平米、没有暖气、只有一张硬板床的出租屋。
走向那个没有家、没有退路、只有自己的、冰冷而真实的明天。
夜色深沉,城市不眠。
而她的哭泣,已经结束。在无人知晓的楼梯间里,无声地开始,无声地结束。
留下的,只有眼底深重的疲惫,心上新增的伤疤,和一份被泪水洗净、只剩下麻木和本能的、继续活下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