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光返照 (第2/2页)
“外面……情况。”不是疑问,是要求。
王承恩看了一眼殿门口,金铉会意,上前几步,在榻前低声禀报:“陛下,贼兵依旧围而不攻,但游骑更密。吴总兵大军暂无更新消息,刘宗敏部动向不明。城内……朱纯臣府邸后门,一个时辰前有身份不明之人潜入,尚未出来。高起潜那边还算安静。”他顿了顿,“陛下昏迷时,臣已按陛下之前吩咐,将给吴总兵的‘嘉奖信’草拟好,并……并已设法让该知道的人,‘偶然’知晓了信中提及‘王爵’与‘永镇辽左’之意。”
榻上的人静静听着,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珠偶尔转动一下。融合后的意识在处理这些信息:吴三桂在观望,李自成在防备,朱纯臣在串联,高起潜在骑墙……一切都在预料的最坏区间内滑动。
“韩赞周。”他唤道,声音微弱。
“末将在!”韩赞周上前。
“你的人……还能组织一次……小规模夜袭吗?不要硬拼,只要制造混乱,最好……能让李自成以为,是吴三桂的先锋到了。”他说得很慢,几乎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韩赞周一愣,随即眼中闪过狠色:“末将手下还有二十来个敢死的兄弟!能行!”
“目标……贼营西北角,那里靠近……他们抢来的牲口群和马料场。烧了它,动静……越大越好。然后……分散撤回,不要回紫禁城,在城内……找地方躲藏,等待下一步命令。”
这是疑兵之计,也是给城内观望者和城外吴三桂施加压力。让李自成更疑神疑鬼,不敢全力攻城或分兵;也让吴三桂知道,京城还在抵抗,甚至还能主动出击,他若再拖延,勤王之功可能就要大打折扣,甚至被问罪。
“末将明白!这就去准备!”韩赞周领命,转身时步伐都带着一股决绝。
“金铉。”
“臣在。”
“那封信……稍作修改。”榻上的人闭了闭眼,积蓄力气,“加上一句……‘朕知卿家眷陷于贼手,心如刀割。若卿能速破贼锋,朕必倾尽全力,救出吴老将军与陈夫人,使卿家团圆,以全孝义人情。’”
打一巴掌(密旨威胁),给甜枣(许诺王爵),再动之以情(家眷)。三板斧,榨干吴三桂那点可能残存的忠义和血性。
“是,臣这就去改。”金铉应道,心中凛然。陛下醒来后,心思似乎更加缜密难测了。
“王承恩……”
“奴婢在!”
“扶朕……坐起来。”
“皇爷!您这身子……”
“扶。”不容置疑。
王承恩只好和太医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在背后垫上厚厚的软枕。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已让他额头冷汗涔涔,喘息不已,左臂的伤处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硬是咬着牙,没哼一声。
坐起来,视野开阔了些。他看着殿内昏黄的灯火,看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尖叫着要休息,要倒下,但融合后那沉重如山的意志,却如同最冷的铁箍,死死锁住这即将散架的躯壳。
不能倒。现在倒下,之前所有的血、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坚持,都可能付诸东流。
朱纯臣那些蠹虫,吴三桂那个滑头,李自成那个流寇头子,还有关外那些虎视眈眈的豺狼……都还在等着他倒下,好扑上来分食这大明最后一点血肉和骸骨。
他(朱由检·朱元璋)缓缓抬起还能动的右手,那只手瘦削、苍白,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老茧(这是朱元璋的记忆和朱由检的身体结合产生的奇异感觉)。他对着灯光,慢慢握紧,指节发白。
力量……几乎没有。
但意志……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冷酷。
他不再是单纯的复仇者,也不再是单纯的殉道者。
他是一个必须活下去,必须守住这道防线,必须与内外所有敌人周旋到底的……守墓人,也是赌徒。
“王承恩,”他忽然低声说,目光依旧看着自己握紧又松开的拳头,“你说……咱能赢吗?”
王承恩一愣,看着皇帝那深不见底的眼神,鼻子一酸,哽咽道:“皇爷是真龙天子,得太祖庇佑,必能……必能逢凶化吉!”
“真龙?庇佑?”他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疲惫到极点、却毫无笑意的弧度,“咱现在……连这殿门,都走不出去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
“可咱还得赌。”
“赌吴三桂还剩点良心和野心。”
“赌李自成舍不得把他的老本全填在这。”
“赌关外的狼……还没嗅到最准的时机。”
“也赌这城里……像你和韩赞周、金铉这样,还没彻底心死的人……能再多撑一会儿。”
他放下手,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几句话又耗尽了刚刚积攒的一点力气。
“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让咱……静静。”
王承恩、金铉和太医默默退下,只留一盏小灯。
武英殿重新陷入寂静。只有榻上之人微弱却艰难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韩赞周那支敢死队出城时,极轻微却决绝的动静。
夜色最深沉的时刻。
也是风暴眼中,最压抑的平静。
融合后的灵魂,在破碎的躯壳里,点亮了一盏冰冷而微弱的灯,照亮前方更加荆棘密布、也更加孤注一掷的道路。
回光返照?
不。
这只是……漫长黑夜中,一次更清醒、也更痛苦的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