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舞姬 (第2/2页)
真是越发越不敢细想。
这时候外头响起敲门声:“柳师师,魏侯府开宴,刘大监喊你去跳舞呢!”
房里的几个女人俱是一惊。
虽看不见人,柳师师脸上依旧堆起谄媚柔顺的笑:“班主,我刚落了胎,这让我如何跳得?”
“这不还有小红吗?”窗户上的人影拖长了,看起来张牙舞爪,“小红也十二岁了,你的舞技也学得七八分,她代你去,也不是不可。魏大理请了半个朝廷去吃酒,这可是泼天的富贵,我怕你们错过后悔一辈子。”
小红面色惨白,师屏画不敢相信她已经十二岁了,她看上去这么瘦弱,还是个幼童的样子。
柳师师讨好道:“她虽是婢妾,但是我买来给自己养老的,没想她做舞姬……”
“那我便寻章娘子替你,哼。”班主说完便要甩袖而走。
柳师师看了师屏画一眼,突然叫道:“等等!等等!我去,我去……”
班主道了句“算你识趣”,这才大摇大摆地离开。
师屏画疑道:“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跳舞?你不要命了?”
柳师师一下子扑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师娘子,你跟我长得像、身形也像,你替我去如何?就当我收留你,你给我交个租子。”
师屏画没想到农夫与蛇的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还在帮她痛骂班主不是人,转头柳师师已经把她卖了:“你真是丧心病狂!竟打起我的主意!你自甘堕落也就算了,你还要拖我下水?!你当我是什么人?”说着便把她一把掀开。
柳师师脸色惨白地趴在床上:“对,对,你是大户人家的正头娘子,不比我们娼妓,生来就是要千人骑、万人跨的!”
“你怎么这么粗俗!”
“我原本也不是这么粗俗的!”柳师师发疯般嚎叫,“我小时候也读书写字,吟诗弄月,我懂的字儿比你还多!可这青楼里哪个姐儿不是如此?我年岁一年年大了,若一味跟后来的妹妹们一样弹琴唱曲,人家只会笑我半老徐娘、东施效颦。倒是泼辣、粗俗些,还能惹人惦记,吃个新鲜——要是有办法,谁不想做个体面人?”
“那你是要我夸你吗?夸你还懂标新立异?!”
柳师师听不懂师屏画,一如师屏画听不懂她,她便推开了窗子,让底下银铃般的笑声传进来。
这也是一个大胆泼辣的姑娘,还没见到面,光是听笑声,便有几分像她。
柳师师颤抖着揪着心口道:“在这楼子里,我就没见过上了二十五的姑娘。我今年二十四了!二十四了!我现在还能喘气,班主便张罗着人来替我的班,就等我两腿一蹬,把屋子收拾来迎她。你说我自甘堕落也好,下贱也好,魏侯爷的宴会,我都是要去的,爬也要爬着去!”
师屏画怔住了。
这是她第二次听见“二十四”这个数字。
二十四岁,与她看来还是含苞待放,命运的馈赠都还藏在箱子里熠熠生光,等着人去探索与发现。
但是对于行烟与柳师师来说,她们年轻的皮囊下却是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看不见半点希望。
她这辈子没有为什么拼过命,她不需要。但柳师师不同,青楼里的风刀霜剑,她都是要拿命去拼的。她若不能人前卖笑,明天,她就永远不用卖了。就好比一个人明知道鸩酒有毒,可是除了鸩酒,她面前什么也没有,为了不饿死,就只能选择慢慢毒死。
一如行烟,她最大的梦想也就是能给一个老头做妾。
为此,她们可以出卖骨血,天良丧尽,因为这个世界上属于她们的路,原本也就是这样狭窄逼仄,荆棘遍地。
小红抱住了柳师师:“我去就是了。”
“我给你存了赎身钱。”柳师师抹了抹她的泪痕,“我养你不是为了这个,你去了就回不来了,别打这鬼主意!”
师屏画心情复杂:“你待她倒是好,却让我做替死鬼。”
“我也不会白让你去。我实话与你说了吧,我与姚公子只是露水情缘,压根没什么情谊,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
师屏画把嘴张成一个圈:“哈?那是谁的?”
“你问我我问谁?”柳师师翻了个白眼,“我怀了身孕,看他是个有前途的官家少爷,就想给孩子找个爹,没想到惹上这些个麻烦……”
“所以你也在公堂上撒了谎!你就是故意害我的!”师屏画气得团团转,“你们这些人真是!真是!”
“我们这些人?你以为你就入得了姚老爷的法眼吗?士农工商,商人贱籍,跟我有什么两样?你可知道,你还活着,姚老爷就到处张罗给姚公子说个官家小姐。他巴不得你死,我也只是投他所好罢了。”
师屏画琢磨这事有点不同寻常:“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柳师师得意道:“我知道的可不少,昨晚我就在姚府里。子时左右你逃走以后,姚老爷担心极了,他怕你爹真把这事闹大,撸了他的官儿,就四处打听你爹去了哪里拜码头。”
“我爹去了哪里?”
柳师师叫小红将舞裙取来:“师娘子事成之后回来,我自会告诉你。”
“你真是条毒蛇,我刚才就不该救你!”师屏画真是又气又恨,一把夺过舞裙,“你现在就告诉我爹去了哪来,否则在开封府巡使赶到之前,我就弄死你!”
柳师师眼中闪过畏惧,终于还是决定各退一步:“我听说,他去了齐相府。你今日去魏府,说不准能找个齐家人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