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女人的贞洁(3) (第2/2页)
“人尽可夫……”
“林家连个儿子都没有……倒给旁的男人生孩子……”
“荡妇……”
“理应沉塘……”
昏灯里嘻嘻索索的声音让她害怕,她三两步回到家里,合上了门。
风雪一下子就小了,香荷坐在屋子里绣花。
张三看到小女儿,心中就平静了下来,从怀里掏出枣子擦了擦:“尝尝。”
香荷鄙夷地看着她:“是那个男人给你买的吧?”
张三被那眼神刺得瑟缩了一下。
香荷从她身边溜掉了。那种指指点点的感觉漏过门缝,流进窗里。
可惜她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只能慢慢地、慢慢地扶一下腰。
——她怀着那个男人的孩子。
——八个月了。
丈夫对她拳打脚踢,让她把这个孩子处理掉,她浑浑噩噩进了城,被人在一场大火里抢走了她刚出生的孩子。
捡回一条命的张三搬到了西城,起早贪黑,香荷在街头卖花,丈夫染上了酗酒打人的毛病,好在他只打张三,而张三把钱看得很牢,他赌不了多少。
繁华的都城让张三如获新生:只要肯干,这里总是吃得饱的。
这里没有人知道她做过典妻,是个失贞的女人,走在大街上没有任何人会看她一眼,除了丈夫没人骂她婊子。
张三日日顶着淤青和伤痕,在砧板前挥汗如雨。
也许她是草芥,但香荷,香荷不一样。
她偷偷在瓦罐里藏了钱。
等女儿成亲时,她会有一份体面的嫁妆,就像嫂嫂那样,骑着驴,戴着金簪,嫁一个像她哥一样能干的好男人。
她不用像自己那样,为了活着,给别的男人生孩子。
也不用寒冬腊月回娘家讨口粮。
她的孩子不会在河里淹死,也不会被人抢走,更不会被人用鄙夷的眼神凝视。
每一个新年,她都要神神气气地在家里主持祭祖。
走在路上,腰杆子都是直的。
张三一想起这个,啪啪啪!剁排骨的动作愈发有力了。
*
香荷越长越大。
瓦罐里的钱越攒越多。
丈夫赌得也越来越凶。
张三看着丈夫赌的发绿的眼,保险起见,把钱全都折成了金子,替女儿打了一支金簪。
金簪上的图案是荷花。
跟嫂嫂当年那支一模一样。
这天,张三回家的路上,感觉有哪里不对。
路上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她摸到袖子里的金簪,才认出这是汴京,她也已经不做典妻很多年了。
她逃回家里,家里没有人。
好心人告诉她:“往水楼去了。”
张三脑袋里嗡地一声。
水楼是附近的牙庄,王婆买闺女,也做皮肉生意。
她赶到的时候,看到香荷,她的香荷,被压在男人身底下,发出又哭又笑的呻吟。
而丈夫站在门外,摊着手从人牙子手里接过铜板,喜滋滋地数钱。
叮铃。
叮铃。
张三哭叫,怒骂,丈夫嬉笑:“你能当婊子,她不能?”
对,她不能。
张三攥紧了金钗冲了上去。
啪啪啪!
等回过神来,丈夫已经死了。
水楼乱成了一堆,尖叫的,报官的,龟公从她身边跑过,她却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他终于死了。
张三低头看着这具尸体。
阳光下,它是如此粗鄙可怖,她是怎么跟他一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么多年呢?
她怎么就没发现躲在阴影中的他如此贪婪,多余,把她所有的希望一点点吞噬,以至于她明明已经活在边缘,却还一点一点往下跌落。
现在她杀了人,成了通缉犯,她知道就快要死了。
她捧着冒着白气的汤面,看雾气对面那一双流着泪的眼睛:“我,不是婊子吗?”
“你不是。”师屏画笑着说。
眼前这人,这天地,寸寸栩栩,都突然变得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