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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守岸线·“OE·自海洋而亡(14)”

终章·守岸线·“OE·自海洋而亡(14)” (第2/2页)

“咳……咳咳咳!”
  
  好辣的酒,好凉的酒,滚进肚里,竟像那时路冰冷的怀抱。
  
  如果全天下都像这酒,没那些勾心斗角、无法解开的理想绳结,是不是就会如这草原一般坦然、一般美丽?
  
  “城里人,你为啥难过,为啥寻短见?”
  
  “想回家,想救人。”
  
  “那你该向前看,往前走!步子得向前,才能走回家呀!”
  
  “回不去了。”
  
  “哎呀,你好好休息吧,眼睛都涣散了……喝酒能让人放松,你醉一场,也许就恢复了……”
  
  醉后,苏明安软倒在地。牧童小格桑用厚厚的羊毛毡将青年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将他搀扶到自家最温顺的老牦牛背上。牦牛缓慢地踏着步,背上的人随着颠簸轻轻摇晃。
  
  “走!城里人,我带你回家!回我阿妈家!”
  
  孩童牵着牛,牛驮着青年。
  
  星垂平野阔,月涌长溪流。
  
  嘹亮的、穿透星月的嗓音,照亮了归去的路:
  
  “咿——呀——勒——
  
  “青稞穗子低下了头,
  
  “风儿推着云朵走。
  
  “火塘里的火星跳着舞,
  
  “牤牛的眼啊是星斗……
  
  “咿——呀——勒——
  
  “城里的客人你莫忧愁,
  
  “草甸子宽过你眉头。
  
  “金咯银咯天上落,
  
  “不如一碗滚烫的茶沫。
  
  “冷酒烧肠暖不过,
  
  “破皮靴裹着热炕头……
  
  “咿——呀——勒——
  
  “犄角弯弯驮着太阳走,
  
  “蹄印深深印在雪水河。
  
  “睡吧睡吧眼皮沉,
  
  “经幡在风里唱着歌……”
  
  常年累月的血肉实验、远离尘世的极高视野,仿佛在这一刻短暂散去。天际的宽阔夜色、酒里蕴含的粗糙辛烈的香气、倒悬的浩瀚星野、朴实的苍生大众,往他的眼底纷沓而来。
  
  苏明安做了一个好梦。
  
  是玥玥留给他的,一万分之一的好梦。
  
  在梦里,他梦见自己坐在花树下,谁也没有离去,谁也不会痛苦,他们用爱建造了一座高高的塔,在塔里什么也不怕,世界很宁静,他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幸福的春夏秋冬……
  
  醒来后,他仍在牛背上。
  
  晨光熹微,万物有声。
  
  小格桑牵着牛,走在街上。
  
  “你醒啦,我们在集市上,马上快到家啦!”牧童回头笑着看他,兴奋地指着远处飘扬的彩旗:“瞧见那些彩旗子没?挂得满坡都是!风一吹,哗啦啦响,像唱歌!……还有那些,就是世界游戏前的物件儿!它们以前会发光,比月亮还亮!据说叫什么‘玩家装备光效’,我不懂啦,反正现在也不发光了。”
  
  琳琅满目的货摊铺展于草地之上,人们穿梭其中。
  
  牧民们将“玩家们”的零碎物件当成新鲜玩意叫卖着,什么喝一口就痊愈的红瓶、什么可以藏几箱货物的长裙、什么据说是界主留下的白色触须……
  
  苏明安静默望着这一切,望着这些朴素的人们,把玩家的垃圾都当成宝贝。
  
  “我们对玩家特别感兴趣,虽然我没赶上世界游戏,但我想把他们的事迹,尤其是那位界主,以牧民的视角记录下来……这就是我长大以后要干的事!”小格桑兴奋道:“等我再长大一些,就去城里上学习字……据说那位界主,也就比我大十岁……”
  
  他蹲下身,捧起一只木碗,递给苏明安。
  
  “快尝尝,集市里最好喝的茶汤,我请客,敬给你的!辛苦啦,玩家哥哥!”
  
  青年迟疑着,嘴唇微微张开,啜饮了一小口。滚烫、咸鲜、微甜、带着酥油特有的醇厚与青稞的焦香,还有一丝奇异的、令人舌尖微微酥麻的感觉……复杂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顺着喉咙滑下,一路带起微微的暖意,探向冰凉麻木的四肢。
  
  他喝着喝着,突然沙哑道:
  
  “果然好喝。”
  
  “比那家伙的茶,好喝了不止一倍……”
  
  这是勤劳朴实的人们的味觉。
  
  这是田野草原大众的嗓音。
  
  这个世界,真的很大,很远。
  
  就在这时,一阵劲风猛地从山谷深处倒灌而来。
  
  “呼呼——”
  
  刹那间,无数悬挂在彩旗和帐篷绳索上的五彩经幡,被这股大力猝然扯直,猎猎翻卷。
  
  青年下意识地抬头仰望,风刮得越来越急,扯得那些经幡疯狂舞动。他看见无数印着经文和图腾的布条,在天空下翻飞不息。它们一次次被风高高抛起,又一次次奋力向下扑落,如同无数挣扎不休的蝴蝶,如同无数魂灵的呐喊。
  
  他长久地凝视着,眼睛被那强烈的色彩刺痛,竟不知何时蓄满泪水,模糊了视野。
  
  ——生命与死亡曾在这具躯体边缘短兵相接,如经幡在风中搏斗撕扯。
  
  此刻,他体内的裂痕,似乎在高原的凝视下,在粗粝的碗沿与温热的茶汤里,在风诵经幡之下,不再麻木,透着鲜活的疼痛。
  
  独立云开处,千山如万韧。
  
  星沉双肩夜,野烬何生春。
  
  ……
  
  “城里人,你要走啦?才待一会呢。”
  
  “伤好了,我得快些走。”
  
  “嘿嘿,那路上小心。”
  
  “嗯。”
  
  “城里人,你接下来去干啥?可别再找个地方跳了。”
  
  “回去。”
  
  “回去?回家吗?你不是说回不去了吗?”
  
  “我下定了一个决心,也许能回去了。”
  
  “我听不懂,你们城里人好复杂啊。总之,一路顺风,下次再来做客啊!等我习了字,我就把你也写进我的记录册里,哈哈!”
  
  苏明安临走前,拿起小格桑送的礼物。
  
  一块未经太多雕琢的、温润的白色石头,插着小半片牛角。
  
  小格桑告别的话犹在耳畔:
  
  ……
  
  【“我们这儿的老牦牛啊,活过了最冷的冬天,见过最多的日头升起。它的角尖尖里,睡着太阳的光!安吉拉医生说过,这种东西是太阳之子,揣着它,就像揣着明天的太阳,雪山再冷,黑夜再长,太阳总会从它的角尖尖里蹦出来!阿妈还让我在角片底下放了一点点寺里求来的青稞,青稞会发芽,人也会在太阳底下重新长精神!”】
  
  ……
  
  苏明安回到了惩戒塔,走向了最后一层。
  
  牢房里,艾兰得望着他。
  
  “您从地狱回来了,看样子您休息得不错,人性都回来了,是遇到了什么吗?”艾兰得露出微笑。
  
  “是谁参与了这场袭击?”苏明安坐下。
  
  “您说什么呢。”
  
  “小世界的防御不会那么孱弱,谁参与了,你经历过那么多次,你应该知道。”苏明安向前倾,手腕的彩色绳结哗啦啦响。
  
  “您想挽回那些逝者吗?”
  
  “我会挽回。”
  
  “但是,您现在可做不到,您有什么办法能改变?”
  
  “我知道。”苏明安摸向锁骨“信仰”权柄的烙印,嗓音平静:
  
  “这世界太大,我要成为黎明。”
  
  ……
  
  艾兰得听了,眼里迸射出讶异的神色。
  
  他深深地凝视了一眼苏明安,眼神里多了几分鲜活与期待:“这是我记忆中……您从来没有过的行为。”
  
  “也许有过,只是你的记忆不完整。”
  
  “当然,但您确实让我察觉到了崭新的可能……”艾兰得双手合缝,道:“对于是谁参与了这场袭击,我确实有点猜测。”
  
  “是谁?”苏明安抬眼,他怀疑过昭元,怀疑过林姜,甚至怀疑过艾尼。但究竟是谁?
  
  艾兰得垂头片刻,抬眼道:
  
  “您听说过……阿加莎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吗?”
  
  苏明安的心神震慑了一瞬。
  
  这一瞬间,他想到的不是路的微笑,不是吕树燃烧的双眼,不是山田町一抱憾的神情,而是苏面包寿终前攥着他衣角的那一句——
  
  ……
  
  【“想请求您。”】
  
  【“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遇到什么情况。”】
  
  【“都给予这个文明,至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求您——原谅人类根系里的自私,放过人类的劣根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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