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大丈夫不可无权 (第1/2页)
“御史台,乃是清流喉舌、天子耳目。自庆历新政初起,每逢政争,台谏便是急先锋,到了如今,梁适、刘沆这等树大根深之辈,不也倒在了吴中复几道弹章之下?贾昌朝根基再深,也怕这日日悬于顶上的利剑。”
陆北顾听完,深知宋庠此言非虚。
贾昌朝贵为枢相,几乎位同政事堂内的文、富两位宰相,寻常官员连上殿奏对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能撼动其分毫?
唯有御史,虽官阶不高,却有风闻奏事、弹劾百官的权力,正是新进进士最快接近权力核心并发出声音的途径。
“况且因为刘沆离任前推动的御史迁转政策,去年御史台的人,如今除了官阶最低的吴中复因为此前没到监察御史这个迁转的最低门槛得以保全,其他几乎全都因此政策而调任了今年欧阳永叔新晋权御史中丞,正是用人之际,他点你做了嘉祐二年的省元,与你也算有半师之谊,你在他手下,施展拳脚肯定是更有余地的。”
宋庠顿了顿,看着陆北顾的面庞,语重心长:“只是,御史台亦是漩涡中心,一旦踏入,便是明枪暗箭,再无宁日。现在已经到了抉择未来的时候了,你须得想清楚,是求一时安稳,步步为营;还是行险一搏,直捣中庭?”
“学生还没想清楚。”
陆北顾说道:“只是学生已先应允了张方平、范祥二公,若殿试名次尚可,便去三司盐铁司效力,骤然改弦更张,恐有失信之嫌。”
“此事易尔。”
宋庠微微一笑,拿起布巾擦了擦嘴。
“张安道与范晋公皆是明理之人,他们看中你的才学,是希望你能为国理财,革新盐政,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然而,眼下有奸佞盘踞中枢,混淆圣听,若不能先肃清朝纲,纵然你有通天本领,他们亦将处处掣肘,难有作为。你只需将此中利害坦诚相告,他们必能理解。”
陆北顾闻言细细思索。
不是思索怎么去跟张方平和范祥解释,而是思索宋庠说这番话的动机。
在他即将入仕之前,宋庠给他提的这个建议,虽然是为了回应他“该如何扳倒贾昌朝”的问题,但宋庠肯定也是有自己考量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陆北顾认为,这是宋庠的一次投石问路。
对于宋庠来讲,他虽然还有很多人脉关系,但这些人,都是在他得势的时候才会真正为他所用,他失势的久了,很多关系就变得非常微妙了。
甚至此前那些门生故吏也是。
你不能把过去的关系视作永恒不变的,人家也不是没了他这个老领导就混不下去了,总会有新领导呢。
因此,在长达数年的外放,以及近一年回京待职的门庭冷落之后,宋庠手里真正能用来为他冲锋陷阵的人,肯定是不多的。
而对于宋庠或者说任何一个大佬来讲,这都是很危险的事情。
因为对于大佬们来讲,可靠的亲信既是他们在政争中不可或缺的帮手,更是他们延伸权力触角所必须的工具。
毕竟,权力从本质上来讲并不是职位自然带来的。
所以宋庠想要在如今御史台大换血的时候,把陆北顾塞进去,给他充当发声筒,这是很正常的想法。
而且按照此时的庙堂惯例,陆北顾受了宋庠指导之恩、庇护之情,已经事实上形成了绑定在一起的师生关系,他既然是宋庠的门生,那么为其所用,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没道理拿好处的时候积极向前,给老师出力的时候就推脱往后缩吧?
当然了,陆北顾也有根据他的想法来决定是否接受这个建议的权力。
只是他后续的抉择,肯定会影响宋庠在心里对于他的判断就是了。
“况且,入御史台并非终老于此,待你肃清奸邪,立下直声,按照现在御史台的迁转之法,就是你不想调任继续当御史也是不可能的,他日再转任经济之职,更能大展拳脚,畅通无阻。”
见陆北顾还在思索,宋庠也就多点了一句,随后不再多说些什么,等他自己抉择。
陆北顾也是一边吃粥,一边想着该如何抉择。
按照历史,嘉祐三年,也就是明年,庙堂又会迎来新一轮的大洗牌。
眼下他跟贾昌朝已经是势不两立了,自然是要参与其中,努力把贾昌朝弄下去的。
否则的话,要是让贾昌朝这种不择手段的老阴谋家始终躲在暗处算计他,陆北顾确实也是心得一直悬着。
而在如今大宋的庙堂里,宰执们的权力从庆历新政失败之后,就已经愈发膨胀了。
一个人有宰执罩着和没宰执罩着,仕途轨迹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当下的社会关系里,真正能到宰执这个层次的,也确实只有宋庠。
再加上两人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患难之交”,宋庠收陆北顾当门生的时候,陆北顾还只是默默无闻的普通士子,而陆北顾认宋庠当老师的时候,也正是其一生中最遭冷遇的时刻,碍于文彦博正当权,真就是门前狗都不来。
所以,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利益,努力扳倒贾昌朝让宋庠有复出的位置,对陆北顾来讲,都是最优解。
当然了,指望陆北顾一个人把贾昌朝弄下去,肯定也不现实就是了。
他既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也需要重要人物的援手。
陆北顾细细考量之后,下定了决心。
吃完粥,他起身,对着宋庠深深一揖:“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学生知道该如何抉择了。”
“嗯。”宋庠颔首,“眼下首要之事,是等待殿试放榜,名次越高,你入仕之后的路就越好走。”
“至于贾岩之事,你下午去接他出来,好生安抚,让他安心养伤。经过此番风波,他在军中暂时肯定是要忍耐的,不过日后未尝没有因此事而得青云直上之阶的可能。”
宋庠这话说的隐晦,但其实已经是在向陆北顾许诺了。
若是他真的第三次出任枢密使,那贾昌朝打压的人,他肯定要反过来大力提拔。
一个掌握着军官任免、晋升等人事权的枢密使,想要提拔禁军的基层军官,那可不要太容易,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而这一句话,就足以让贾岩迈过他家三代都没迈过去的那道坎。
大宋的武臣只要不是开国功臣后代,那么想要从基层军官升到中高级军官,战功、武艺、带兵这些其实都不是主要因素,主要因素只有一个,那就是枢密院高官的赏识。
早膳用毕,陆北顾便向宋庠告辞,出了宋府。
春日阳光正好,洒在开封城的街巷间,驱散了连日的阴霾。
陆北顾先出城去跟姐姐说了一声让她不用再担心,然后回到城内的车马行雇了一辆干净宽敞的马车,此时已经到了中午,便朝着三衙行去。
到了三衙后司左近,他并未靠近,只在外面等候。
等了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只见门打开,两名军士搀扶着一个身形魁梧却步履蹒跚的汉子走了出来,正是贾岩。
三日不见,贾岩明显憔悴了许多,脸上带着淤青,嘴唇干裂,脖子以下有没有伤痕看不出来,但眼神中那股军汉的悍勇之气仍在。
他看到等候在外面的陆北顾,愣了一下,随即眼眶便有些发红。
“姐夫!”
陆北顾快步迎了上去,从军士手中接过贾岩。
那两名军士显然是得了上头三衙管军级别的高级将领吩咐,竟是知道是陆北顾来接。
他们其中一人对着陆北顾抱了抱拳,低声道:“陆省元,贾都头身上有些皮肉伤,将养些时日便好,上官吩咐,准贾都头休沐一月。”
说完,便转身回去了。
贾岩抓住陆北顾的手臂,力道很大,低声问道:“北顾,你没事吧?他们始终逼我供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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