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搅局 (第2/2页)
黄士魁觉得金书山说的很有道理,他不敢有片刻停留,直接进老宅西屋找黄士清,潘桃说上西院了,黄士魁转身往外走,潘桃跟在后面追问:“大哥,出啥事儿了?”黄士魁甩下一句:“先别问了,你在家,回头再说。”出了房门,潘桃停下脚步,看着黄士魁的身影跨过篱笆西隔墙豁口,进了贾家。
在大队部办公室,侯占峰听了鬼子漏的汇报后,说道:“先搞好调查,把事件性质定准,分清敌我矛盾。如果是内部矛盾,还是以联合为主……”鲍福仁愤怒地敲着桌子说:“把民兵组织起来,发动群众采取果断措施,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鬼子漏问:“采取啥措施?”鲍福仁说:“马上成立抓捕队,把闹事的抓起来,杀鸡儆猴。”侯占峰沉稳地说:“我看应该这样,先甄别闹事的骨干分子,先把打伤金主任的人找出来,范围不能波及太广,避免引起新的矛盾。”鲍福仁看看天色已晚,对鬼子漏说:“关键是要找出背后的主谋!谁也说不准接下来会发生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抓捕队连夜行动……”
贾大胆和黄士清正坐在炕沿上议论下晌大闹会场的事儿,胡小倩说:“你们这么闹,能闹成个啥?还不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黄士清说:“闹不成也闹,不能让他们这么顺当。”这时候黄士魁进屋,劈头就说:“你俩还在这儿嘀咕啥?公社来人怕是要抓你们呢!”胡小倩吓得一哆嗦:“那那,那咋整?”黄士魁说:“赶快出去躲几天,马上就走!”
黄士清往地上直挺挺一站,满不在乎地说:“能把我咋地?还能把我吃了咋地!”黄士魁说:“别死犟了,光棍儿不吃眼前亏。金主任伤的不轻,他们能善罢甘休?”贾大胆急忙下地,对黄士清说:“听魁子的没错,他们来肯定不会轻易饶过咱们,三十六计走为上。”说着拽起他的衣袖往外就走。
胡小倩跟出屋,低声提示道:“往河东大队跑,先上我爹家呆一阵子。”黄士魁说:“河东大队离这很近,容易被他们抓住。”胡小倩说:“那就奔苇子沟我大姐家。”黄士魁催促:“快,快走!”贾大胆和黄士清仓皇出逃,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薄暮之中。
黄士魁从隔墙豁口回到老宅院里,看见潘桃还在张望,就安慰道:“是他们闹会场,我让他俩躲躲,已经奔河套方向去了。”潘桃说:“那躲多暂是个头儿呢!”黄士魁说:“别担心,等这一阵风过去就好了。”正说话,一伙人手持棍棒涌进院子,鬼子漏抬高了滞涩异常的公鸭嗓吵嚷道:“一伙人搜这院子,去一伙人搜西院贾家。屋里屋外,房前房后,都给我搜仔细,就是钻进地缝也把他俩抠出来。”
钱老牤领一伙人去了西院时,金四眼已经带着人闯进老宅屋内翻查,吓得老憨、春心、黄香柳、黄士根都呆愣愣的不知所措。不一会儿,金四眼报告:“屋里屋外翻遍了,没发现二老狠。”鬼子漏问潘桃:“二老狠呢?”潘桃说:“上西院了。”钱老牤也回来报告:“没找着贾大胆,就他媳妇自己在家。”说完把胡小倩推搡过来。鬼子漏问胡小倩:“大胆呢?”胡小倩哆哆嗦嗦地回答:“跟,跟二老狠一起出去了。”鬼子漏说:“这准是跑风了,他俩肯定是跑了。”向手下人一挥手,“赶紧往河套追,准是奔河东了。”
一伙人出了大门,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远了。水蛇腰身影晃悠过来,问:“刚才一帮人咋吵吵嚷嚷的?”老憨说:“来的是鬼子漏,进屋可哪找。”潘桃气哼哼地说:“二大,是二老狠惹祸了,他们是来抓他的。”黄士魁补充说:“下午干仗,治保主任被打伤了。”老憨骂道:“这操神的货,净给我捅娄子!”春心也骂道:“生这么个孽种,真不让人省心!”二禄说:“行了行了,就别骂了,但愿别被他们抓住,不然得吃苦头。”
抓捕队追到渡口的时候,贾永路正把船从对岸撑回来。鬼子漏嚷嚷:“过河,过河,我们要过河。”贾永路把船停靠到岸边:“天都要黑了,咋都这工夫过河呢!”鬼子漏问:“刚才谁过河了,是不是大胆和二老狠?”贾永路说:“你们撵他俩干啥呀?都过去半天了,你们还能撵上吗?”鬼子漏不耐烦了:“你别废话,赶紧把我们送对岸去。要不然,批斗批斗你。”贾永路连声说:“好好好,我可惹不起你们。”鬼子漏让金四眼带五个人过河上河东大队胡家搜查。抓捕队的人上了木船。“去也白去,你们撵不上了。”贾永路说着,不慌不忙地把木船撑向对岸,竹蒿不时搅起一片哗哗的水声。
鬼子漏带着钱老牤几个人顺斜坡小道往回走,路过戗子前面时忽然停下脚步,对钱老牤说:“走,去戗子看看!”戗子里,来燕正在外屋围着锅台洗碗。“看没看见大胆和二老狠?”听见有人进来问话,来莺说:“那暂,我看见他俩来过,没进屋就上渡口了。”鬼子漏进戗子里屋察看,除了裘环坐炕头抽烟再没发现什么,裘环眯缝着眼睛细看进屋的人:“你们找啥呀,你看这小屋能藏个啥呢?”鬼子漏不搭言,从里屋出来,又把外屋地菜窖搜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悻悻出门时还回头对来莺和来燕说:“发现他俩,马上报告!”
夜色降临,起了风声,树影一阵阵飘摇。金四眼一伙人回大队部报告追捕情况:“到老胡家看了,小破房就大胆他老丈人胡二刈在炕上哼哼二人转呢,没发现啥。出东河大队,往南抱着大道追了二里,连个人影都没有,真不知道这两人咋跑这么快。”鬼子漏说:“他俩也不能土遁,跑哪去了呢?”葛方宁说:“应该是意识到事情不妙,早潜逃了。没抓着,那肯定是追的方向不对。”鲍福仁说:“他们不可能在外面躲一辈子,这笔账留着,早晚也要跟他们清算。不过,我总觉得他俩背后还有人指使。”鬼子漏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刚才去老宅抓人,黄士魁就在院子里,你们说巧不巧。”鲍福仁一指钱老牤:“你去,把黄士魁找来问话。”
黄士魁回前门房子屁股还没坐热乎,钱老牤就把他叫走了。艾育梅跟了几步追问:“公社领导叫黄士魁过去干啥?”钱老牤说:“怀疑他和闹事有关。”艾育梅又问:“抓着闹事的了?”金四眼说:“算他们跑的快,脚前脚后都没追上。”一听抓捕扑空,黄士魁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黄士魁进了大队部办公室,侯占峰示意让他坐下,说要了解一下情况。黄士魁坐在了门旁的空椅子上,然后把下午开社员大会时贾大胆和二老狠表达不同意见的事儿以及自己制止闹事的情形说了一遍。鲍福仁三愣八箍的脑袋晃了晃,半截眉挑了又挑,小眼仁叽里咕噜一阵转动,站起身来回走两步,然后在黄士魁面前停住,眼中骤然闪过凌厉的杀气:“抓捕队上老宅抓凶手,你咋在那儿呢?”黄士魁斜睨一眼,从容地反问道:“儿子上妈家串门儿不正常吗?”鲍福仁脸上横肉一扽:“可够巧的呀?”黄士魁说:“巧?一脚踢出个屁赶在那儿了。”鲍福仁步步紧逼:“恐怕是去安排蹽杆子吧?”黄士魁毫无畏惧:“猜测能算数吗?”鲍福仁吓唬道:“知道袒护凶手的后果吧?”黄士魁猛地站起身,像芦花鸡一样昂着头,突兀一声吼叫:“你说谁是凶手?”鲍福仁一时错愕,一口咬定:“就是二老狠和贾大胆。”
“凭啥说他俩是凶手?”
“如果不是他俩行凶,怎么跑了呢?”
“一声枪响,也许是吓跑的呢!”
“挑起事端的是他俩,恐怕背后还有主谋。”
“证据呢?没证据那就是歪蒯斜拉。”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拉开,艾育梅挺着显怀的肚子走进来,她在家左等右等不见黄士魁回来,有些坐立不安,过西屋让姑姑帮着看孩子,索性去大队部看个究竟。
侯占峰一看见艾育梅,就想起了那封被父亲耽误的书信,想起了父亲临终念念不忘的嘱咐,一时间又动了愧疚之心。艾育梅环视了一下屋内,冷峻的脸色像浮起一层霜:“你们这是干啥?审犯人吗?”鬼子漏刚要说话,侯占峰却先开口:“啊,就是调查一下闹事的过程。”鲍福仁挑挑半截眉,又来回走动了几步,停下时说道:“打伤了治保主任,我们认定二老狠和贾大胆是凶手。种种迹象表明,你男人也难逃干系。”艾育梅质问:“谁见是他俩打的?金大哥指认了吗?什么迹象表明,什么难逃干系,你把话说清楚。如果金大哥指认,那谁打的谁承担责任;如果指认不出,拿不出确凿的证据,那就是诬陷,那咱就好好掰扯掰扯,公社不行咱就上县上,县上不行就上地区,我就不信没个说理的地方。”
鲍福仁长还要说什么,被侯占峰起身拦下了,对艾育梅说:“你说的对!一切真相等金主任指认了再处理,总之呢,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现在还只是调查,你们先回去吧。”看着冤家对头出了大队部,鲍福仁有几分不甘心:“就这么放他走啦?”侯占峰说:“我觉得,这次闹事的是临时起意,不可能是有预谋的。如果这个黄士魁真是幕后主谋,不可能这么淡定从容。再说,他媳妇说的是对的,这事儿需要证人。在金主任没指认的情况下,就说谁是凶手过于草率。我觉得,起冲突那还是观点不同的原因,应看作是内部矛盾……”
黄士清和贾大胆压根儿就没过河。贾永路把他俩藏进戗子后面的柳毛丛,然后把船摆到对岸去,给抓捕队造成闹事者已经过河的假象。入夜,来莺来燕睡了,贾永路到柳毛丛把二老狠和贾大胆叫进了戗子,让他俩下了地窖,又将两条麻袋扔了进去。
几日后的下晌,大队一班人正在研究工作,索良说:“当前,抓革命促生产是咱农村的一项重要任务,县里专门发下来倡议书,书斋你念念。”鬼子漏坐在窗前的办公桌旁,挺了挺身子,把滞涩的公鸭嗓又提高起来,不时念破了音:“我们是苍茫大地沉浮的主宰者,我们一定敢叫日月换新天,我们有能力有信心,一定能完成抗旱保耕生产任务……”这时,来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报告,报告,有情况,我发现了二老狠和贾大胆的下落。”
鬼子漏跳下地:“在哪儿?”来莺说:“在我家戗子地窖里。”鬼子漏不敢相信这个十七岁的闺女说的话,问道:“我搜过地窖,当时没有哇!”来莺认真道:“是真的,我亲眼看见裘环姨往地窖里送吃的。”
鬼子漏叫上一帮人火速奔向戗子,来莺紧紧跟在后面。二老狠和贾大胆被堵在了地窖里束手就擒。贾永路看见来了一伙人知道情况不妙,从渡口顺斜坡小道跑回来时,人已经被绑走了。裘环手搭凉棚望着站在不远处的来莺,长叹一口气:“家里出了白眼狼,早上我往地窖里送吃的,让来莺看见了。”贾永路冲来莺吼了一声:“过来!”来莺缓缓移步到近前,贾永路喝问:“你干啥去了?是不是去告密了?”来莺不自然地揉搓着衣角,低头不语。贾永路又喝问:“为啥告密?”来莺胆怯地说:“我,我,我怕他俩连累咱家。”贾永路颤抖着手指点着来莺:“你,你真糊涂啊!”
鬼子漏在大队部办公室审问贾大胆和二老狠,让他俩如实交待行凶罪行,两个人都不承认有罪。
黄士清分明记得当时混乱的情景,他疯狂抡起木棒横扫,逼的“鬼见愁”那群人节节后退,棒子抡得呼呼生风,而金书承还挥舞双手极力劝阻:“别打了,别打了……”棒子头从金书承左胸前扫过时,突然把那喊声扯断了。
两天后的黄昏,索良扶着金书承回来了,鬼子漏迎上去询问伤情,索良说:“他折了一根肋骨,让回来养着。”鬼子漏公鸭嗓更加滞涩了:“不能饶了他们,血债要用血来偿。大哥你二十来岁就参军,从东北解放进关,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同美国王牌军作过战,在枪林弹雨中幸存下来多不容易!可如今却伤在乱棍之下,他们这么对待复原转业军人简直太没天理了。大哥,我把打伤你的人抓住了,你快看看是不是他俩?”
金书承只是瞥了一眼就摇头,一口咬定:“不是他俩!”鬼子漏还在催金书承指认:“你再好好回想回想,是不是他俩打的你。”金书承摆摆手说:“不是他俩,快放了吧,放了吧。”见鬼子漏没有反应,金书承就走到贾大胆和黄士清跟前,亲自替他们解开了身上的捆绳。黄士清站起来啜喏道:“金大哥,我,我……”金书承忙摆摆手说:“啥也甭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