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抓了个倒霉蛋儿 (第1/2页)
黄士魁加快了脚步往自家奔跑,不一会儿就把张嘎咕甩在了后面。回家就听见了喊声,那是母亲正在炕上给媳妇接生:“再用点儿力呀,快了快了!”艾育花一脸喜气地说:“姐夫,上午我姐上南马场挖野菜,抻了身子,刚到村头就要生了。要不是仙儿大爷儿赶上了,兴许就生在了野外呢!”
听着艾育梅痛苦的叫声,黄士魁在屋地来回走动,就听给接生打下手的艾淑君叫道:“生了!生了!”忽然传出“哇”的一声啼哭,新生儿落炕了。黄士魁急忙问,“是丫头还是小子?”春心动作麻利地剪断了脐带:“是个带把的!”乐得黄士魁兴奋异常,嘴都合不上了。正要到炕沿前观看,艾育梅又“啊,啊——”叫起来,艾育花急问:“都生完了,咋还叫呢?”春心喜滋滋地说:“是双棒,还有一个,出来了,出来了……”
又是“哇”的一声,打破了紧张气氛,春心乐得手都颤抖了,剪了脐带,对大儿媳说:“育梅呀,虽然提前了一个多月,可这回全乎了。你看呀,真是双棒啊,还是龙凤胎呢!”艾育梅歪过头欣慰地看一眼,豆大的汗珠儿从额头滚落下来:“不缺彩吧?”婆婆忙说:“就丫头缺个小牛牛,剩啥都不缺。”艾育梅放心地笑了。
收拾停当,杜春心支使黄士魁:“去,到外屋门槛子前挖个坑,把胎盘埋了。”嘱咐艾育梅:“天不太冷,孩子睡觉别给捂那么严。”这时在西屋唠嗑的张铁嘴儿和公冶山过来看新生的双棒,张嘎咕也跟在后面探头探脑,“嘻嘻”笑着伸出两个手指:“双棒好!”话未说完,被艾淑君撵了出去。
春心说:“半仙儿和铁嘴儿给踩生,孩子将来肯定能出息。”张铁嘴儿呵呵笑了:“别像我呀,我只会讲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根本没啥学问。”公冶山也谦虚道:“我那一套也都是牵强附会的把戏,可别像我。”春心忽然说:“仙儿不是说我后代人丁兴旺嘛,还说我孙子里至少有两个是拿俸禄的,你看看这两个小东西能不能端公家饭碗?”公冶山右手指掐了掐,奉承说:“嗯,应该就是这俩小东西。”春心见他说的认真,感慨道:“就算应验了,我也不一定能看到。”艾育梅说:“三十年见分晓,你这善心人,老天爷一定让你看到,兴许还能借力呢!”春心笑着摇摇头说:“儿子都不一定借力,可不敢指望孙子噢。”
待黄士魁回来到炕头看孩子时,身体虚弱的艾育梅才想起打听美惠家的事儿,黄士魁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是香芪一时气盛,踢错了部位。”艾育梅说:“这白一刀真够倒霉的!”春心说:“香芪一小的时候还是我的奶水养活的呢,长大了咋变成个狠货呢?”
艾育花凑过去俯身看新生儿,问虚弱的姐姐:“给孩子起名了吗?”艾育梅说:“早都起好了,小子叫石头,丫头叫小玉。”艾育花又问:“这小石头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艾育梅说:“睁的那只眼睛是想看妈,闭的那只眼睛是不想看爹。”艾育花“扑哧”一笑:“真的呀?”黄士魁说:“别听你姐瞎掰,可不是那样的。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天后,艾育梅头上裹着宽毛巾下地活动,黄士魁坐在炕沿上探身去看襁褓中的龙凤胎,发现小石头闭着的那只眼睛微微睁开,喜滋滋地说:“育梅,你看这小东西眼睛都睁开了。我就说嘛,我是他爹,他哪能不理我呢!”艾育梅微微一笑,把头上裹着的毛巾紧了紧:“好赖不济你是个爹,你儿子理你那是给你个面子。”
黄士魁不再贫嘴,跟妻子商量事儿:“昨天,大队供销点新进了一批货,有烟台座钟,是庆祝民族大团结的,十五块一台,三大问我要不要。”艾育梅说:“买吧,这钱不白花,有它看点儿方便。”
黄士魁去供销点买座钟时碰上了黄香芪,想到白一刀的死,便问道:“香芪,我正好有话问你。你去支农,为啥要往死里踢人家?”黄香芪愤愤地说:“他是富农分子,他刁难我们支农学生!踢他,就是要教训教训他!”说着把一个细嘴瓶子隔着柜台活动挡板递过去:“三叔,打瓶清酱。”
站在柜台里的三喜子接过细嘴瓶子,错开酱油缸盖,把小漏斗从缸沿上摘下,将漏嘴插进瓶口,一边用提斗往里倒酱油一边说道:“香芪呀,冤冤相报何时了呢!”黄香芪很不自在,解释说:“三叔,大哥,你们别再说了。当时我就是想着给他点儿颜色看看,我根本没想到是这个结果。”黄香芪提着酱油瓶出了虚掩的双合木板门,碰得门外的铁拴“哗啦”一声。黄士魁叹气自语:“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狠的劲儿,把人家灯笼挂都踢废了!”三喜子说:“也没有深仇大恨,咋能下死手呢!”
金碧辉煌的座钟买回来,放到了条琴上。黄士魁上了劲儿,对了点儿,一拨那钟摆,便晃动起来。他合上座钟门,回头问媳妇:“漂亮不?”艾育梅欣喜地点点头:“挺好的。”黄士魁细听那“滴答滴答”声:“一听见指针走着的声音,好像听见了时间在流逝。”这话引发了艾育梅的一番感慨:“那钟表的指针,因为背后有那么一股劲儿驱动着,所以才不停地向前轮转;我们人生的指针,是被内心一股希望的力量驱使着,不停歇地绕着日子轮转。”黄士魁回味片刻,夸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呀!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又是一年春回大地杏树花开,各生产队组织社员种大田,扶犁破垄、刨坑点种,一片繁忙景象。春耕接近尾声的时候,鬼子漏接到公社通知,让大队选派文艺骨干去参加舞蹈培训。他一边低头寻思事儿一边踏着落日的余晖往自家胡同走,忽然传来一阵悠扬放浪的歌声:
北风哪个吹,雪花哪个飘……
一张挂在木篱笆上的蜘蛛网摇摇欲坠,在微风里像秋千样轻轻飘摆。鬼子漏目光越过篱笆墙,只见潘桃在自家园子备完一条垄,拄着镐把立在杏树盛开的花枝下歇气儿,时有花瓣随微风飘零。他一见到标致的女人就挪不动脚步,眼睛直勾勾盯着不愿离开,捏着公鸭嗓故意撩话:“哎呀,唱的真带劲,人往这花枝下一站,简直太美了!”潘桃装没听见,另起一垄沟,用镐头往垄台上提土。鬼子漏说:“就是这唱词不合时宜,应该这么唱——”说着,勒细了公鸭嗓音改了词唱起来:
春风那个吹,杏花那个飘……
潘桃妩媚一笑,轻轻把一缕垂下的秀发抿到耳畔去。鬼子漏一时迷离,往障子边凑时,一头撞上那张蜘蛛网,在脸上胡捋几下,气急败坏地挥手扯断了连网的长丝,骂道:“妈的,瞎蜘蛛,织网也看不准地场。”潘桃笑话道:“你那眼睛是白长了,那么大的蜘蛛网也看不到。”鬼子漏有几分尴尬,忙说起内心的打算来:“哎,潘桃,才接到公社通知,要求成立宣传队,派骨干去公社学习跳舞。我打算派你去,不知你乐意不?”潘桃问:“为啥选我?”鬼子漏说:“你爱扭爱唱,适合。”潘桃说:“没这么简单吧?”
鬼子漏看看左右没人,压低公鸭嗓说:“就是心里总惦寻你呗,你说我不把这好事儿给你还能给谁?”潘桃抹搭一眼说:“你看,那一肚花花肠子露了吧!”鬼子漏耍贫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潘桃说:“你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就不怕?”鬼子漏嘻笑一声:“我怕?我堂堂个大主任我怕啥?”潘桃忽然扭头望向胡同口说:“好像二老狠回来了!”吓得鬼子漏扭身就走。
潘桃捂着嘴“呵呵呵”笑起来,鬼子漏回身寻望,根本就没有黄士清的影子,这才明白是被潘桃捉弄了,一边指点着一边窘笑道:“你你,你故意看我笑话。”潘桃揶揄道:“人都说鬼怕恶人,可让我见识了。就你那小胆儿,还说自己是堂堂大主任呢!”
姚锦冠从自家屋里出来,上园子里掐发叶葱,见他俩隔着篱笆说笑,十分不悦,冲鬼子漏嚷嚷起来。
“死鬼,看你那贱嗖嗖的样儿,你是不是见着母的就迈不动步?”
“看你说的,多难听!”
“咋地?你隔着障子撩骚,我还得给你唱一个呗?”
“我在安排工作,让潘桃上公社去学习。”
“你甭解释,你一撅尾巴摇干啥谁不知道!”
鬼子漏往自家院子拐,还回头大声嘱咐潘桃:“明一早就上公社报到,别去晚了。”姚锦冠一边拔发叶葱一边嘟囔:“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潘桃从红原公社回到长青大队正是黄昏时分,听见大喇叭里传出《大海航行靠舵手》歌曲,没回家就直接去了大队部。进了大门,穿过门厅,拐进有些阴暗的走廊,拉开办公室屋门,见空无一人,就直接进了狭窄的套间广播室。
黑胶唱片擎着放唱针缓缓旋转,大喇叭传出的歌声唱得正酣。
鬼子漏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指头在地桌上随音乐叩打着节拍。感觉有人进来,他回头看见花格粉上衣和白衬衫的大翻领,再一细看是潘桃时,急忙收了二郎腿,转身站起来:“学完了?”潘桃把辫梢甩到脑后,点点头说:“学会了,明天可以教了。”鬼子漏连连说好,看着潘桃红扑扑的脸蛋,咽了一下口水:“那,那我一会儿就通知。”见潘桃转身要走,忙说:“等等。”潘桃回头问:“还有事儿么?”鬼子漏“呃呃”两声说:“县里要开妇女代表大会了,我想推荐你。”潘桃“哦”了一声,刚要出屋,鬼子漏一把拉住了她:“让我稀罕稀罕,我亏待不了你……”潘桃慌乱地说:“二老狠要知道,他能要你命啊!”鬼子漏嬉皮笑脸地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黑胶唱片还在缓缓旋转,放唱针划到破损处,大喇叭传出几声怪异的杂音。
金小手走到里屋门口,刚要推门进去,隐约听见里面有异样的动静,愣了一下,马上就缓过了神儿,悄悄退了出去。来到大队部外面,只见老神树下,姚老美教一群孩子唱童谣,那是一首《掏灰耙》谜语:
头顶四方四,当官不识字,走进红门楼,竟办糊涂事。
潘桃回到自家,黄士清正戴着一顶绿色的帽子乐呵呵地照大镜子。潘桃上外屋锅里用笊篱捞过水大碴子剩饭,黄士清跟在屁股后显摆道:“你看,往上边看,我有啥变化?”潘桃看了一眼:“能有啥变化,不就是一顶帽子嘛,瞧把你臭美的!”黄士清问:“这帽子是冲二鳖要的,要了好几回才给我,看带不带劲?”潘桃头不抬眼不睁,拖着长音敷衍道:“带劲!”黄士清问:“精不精神?”潘桃有拉长声调说:“精神!”见黄士清乐呵呵地出了房门,潘桃往锅沿子上一磕笊篱,呲牙怒目地骂道:“戴个绿帽子,还挺能臭显呢!”
晚饭后,钱五铢正在外屋锅台前洗碗,见鬼子漏走进来,愣了一下,说道:“从打你当上大主任就成了大忙人了,忙得连老妈都懒得看了!”鬼子漏一笑:“看你说的,咋还学会挑理见怪了呢!”钱五铢忽然不着头尾地跟他说:“我说话你记着,自己手里有窝头,就别老惦记别人碗里的肉。别到头来,别人的肉你没吃消停,自己的窝头也弄没了……”
鬼子漏观察母亲的表情,怀疑母亲这是拿话点他,应了两声,就急忙走了。他回大队部找到老叔金小手,偷偷问他:“你是不是跟我妈说啥了。”金小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啊,我有日子没上东头了。你那事儿,我跟谁牙口逢都没欠。”鬼子漏皱起眉头:“那怪了,我妈咋提醒我呢,说我见女人就迈不动步,总好摸摸搜搜。还说别惦记别人碗里的肉,世上馋人的东西多了,但很难都吃到嘴里。”金小手说:“那是你妈看出啥了,或者听到啥风言风语了。不过,你妈说的对,你真得收敛收敛了。”
县里来了宣传队,神神秘秘地找大小队干部和一些群众谈话,主要是调查班子情况。吃晚饭的时候,艾育梅往顶子碗里的小米饭夹了一丝蒜茄子,刮去了顶子脸腮上的几个饭粒,对黄士魁说:“听说宣传队找人谈话呢,如果找你咱可别扛上,那对自己可没啥好处。”黄士魁往嘴里扒拉一口米饭,一边咀嚼一边说:“今天他们真上一小队找我了,问我知不知道大队班子闹派性的事儿,让我反映大队干部的问题。我没直接顶,而是婉言拒绝了。我说,我一个支委,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小队长业务上,不太了解大队班子内部的矛盾。”艾育梅说:“这么说话还算委婉,说不定有人要出问题了。”黄士魁说:“索良越是当硬,鬼子漏越是不自在,不出问题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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