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滴血风波 (第2/2页)
她抬起头,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混杂着屈辱、惊恐和一丝倔强的复杂神色,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父亲,母亲……事已至此,女儿……无话可说。验便验吧。只求……只求一个明白。”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将一个骤然跌落云端、孤立无援又强撑尊严的贵女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好!”赵姨娘迫不及待地高声应道,仿佛生怕凌薇反悔,“那就请侯爷示下,开始吧!”
凌峰挥了挥手,面无表情:“取针。”
一个面容刻板、显然是柳氏心腹的嬷嬷走上前,拿起那根银针。她先用一块白绢仔细擦拭针尖,动作一丝不苟,眼神却低垂着,避开了凌薇的视线。
凌薇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如同战鼓擂响前的寂静。特警生涯锻造出的超强观察力在这一刻运转到极致。她的目光看似慌乱地扫过桌面,实则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那白玉碗的边缘光洁如新;老嬷嬷擦拭银针时,指腹在针身中部一个极细微的凸起处似乎多停留了一瞬,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碗中的清水,在烛光下折射出细微的、不同于普通清水的、极其淡薄的油亮感!
明矾!他们果然在碗上做了手脚!那针身中段的凸起,很可能就是暗藏的机关,里面预先藏好了明矾粉末!老嬷嬷擦拭的动作,既是掩饰,也是触发机关将明矾粉混入水中!而那碗水的异常反光,正是明矾溶于水的特征!
嬷嬷擦拭完毕,垂手退到一旁,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差事。
“侯爷,请。”柳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凌峰站起身,走到案前。他伸出左手食指,那嬷嬷立刻上前,动作快如闪电,银针在凌峰指尖迅速一刺!一滴鲜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滴落在白玉碗的清水中。
“咚。”血滴入水的声音在死寂的厅堂里异常清晰。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轮到凌薇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迈出脚步。她走向方案,步履带着一种虚弱的踉跄,仿佛随时会摔倒。就在她靠近桌案边缘,距离那白玉碗还有半步之遥时——
“啊!”她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左手慌乱地向前伸出,似乎想抓住桌沿稳住身形!
这一下变故陡生!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失足”吸引过去!柳氏眉头一皱,赵姨娘更是差点叫出声。就在这电光火石、众人目光聚焦于她身体的瞬间!
凌薇的右手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闪电般缩回宽大的袖袍之中!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袖袍完美的遮蔽下,她的拇指极其精准地顶开了贴身藏匿的小醋壶的软木塞!壶口微倾,一股无色无味的清亮液体——那珍贵的陈年米醋,如同被精确计算过的溪流,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注入那碗关键的“验亲水”中!整个过程在袖袍的掩护下完成,行云流水,不过半息!
注入的分量,是她反复估算过的——足以破坏明矾的促凝环境,又不会多到让水明显变酸引起怀疑。
做完这一切,她左手也“恰好”扶住了桌沿,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带着惊魂未定的惶恐和歉意,看向凌峰和柳氏:“父亲,母亲……女儿、女儿一时腿软失仪……”那副柔弱受惊的模样,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见她确实站稳了,也无暇深究,只冷冷道:“莫再耽搁!”
凌薇伸出右手食指。那老嬷嬷面无表情地再次上前,银针在她指尖同样利落一刺。一滴属于凌薇的鲜血,颤巍巍地凝聚,然后坠落。
“咚。”第二滴血落入碗中。
所有人的脖子都伸长了,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钉在那白玉碗里!厅堂内落针可闻,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两滴殷红的血珠,在微带油亮的清水中先是缓缓沉落,彼此靠近。柳氏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想要向上弯起,赵姨娘更是兴奋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然而,预想中瞬间相融、证明血脉相连的画面并未出现!
那两滴血,在水中如同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开,近在咫尺,却泾渭分明!它们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速度,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尝试着靠近、触碰。每一次轻微的边缘接触,都像是承受着巨大的阻力,甫一接触,便又如同被微弱电流弹开般,各自向旁边微微荡开一点,然后再次尝试靠近……如此反复,缓慢得令人心焦,全然不似寻常滴血验亲时血液迅速相融或分离的干脆!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位须发皆白的族老忍不住疑惑出声,捻着胡须的手都停了下来。
“怎会如此缓慢?”另一位族老也皱紧了眉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困惑,“老夫活了这把年纪,也见过几次滴血认亲,从未见过如此……黏腻拖沓之象!”
凌峰原本沉凝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死水碗,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这诡异的现象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也打乱了他原本可能存在的某种预设。
柳氏脸上的端庄几乎要维持不住,眼底掠过一丝惊愕和慌乱,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负责器具的老嬷嬷。老嬷嬷此刻也懵了,脸色隐隐发白,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无声地呐喊:“不可能!我明明……”她猛地低头,死死盯着自己刚才擦拭银针的手,仿佛想找出哪里出了纰漏。
赵姨娘更是目瞪口呆,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僵住,如同被冻硬的泥塑,她失声叫道:“不对!这不对!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她情急之下,竟想冲上前去查看那碗水。
“够了!”凌峰猛地一拍案几,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烛火都摇曳起来。他霍然起身,脸色铁青,目光如寒冰利刃般扫过柳氏、赵姨娘,最后重重落在碗中那两滴依旧在缓慢“试探”、既不完全融合又不彻底分离的诡异血珠上。
“结果未明,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他声音低沉,蕴含着雷霆般的怒意,“此验……存疑!器具、清水,由本侯亲自保管!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再妄议!违者,家法处置!”
“侯爷!”柳氏和赵姨娘同时失声。
“父亲!”凌薇也适时地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委屈的颤抖,身体摇摇欲坠。
凌峰却没有再看她们任何人,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群恼人的苍蝇:“都散了!”他的目光在凌薇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未消的疑虑,有被愚弄的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被眼前这诡异结果所勾起的好奇与探究。最终,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凌薇因为刚才“跌倒”而微微敞开的衣襟领口——那里,一根褪色的红绳若隐若现,绳子上系着的,正是那枚她从苏姨娘旧箱笼里翻出的、质地温润却样式古朴的青玉佩。
凌峰的目光在那枚玉佩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别处长了那么微不可察的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紧了一分。
“把东西收好!”他沉声对那个还在发懵的老嬷嬷喝道,随即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偏厅。
柳氏脸色一阵青白,精心描画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怨毒地剜了凌薇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最终却只能强压怒火,上前扶住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凌雪,勉强维持着仪态离开。
赵姨娘如同斗败的公鸡,狠狠瞪了凌薇一眼,又不敢违逆凌峰的命令,只能悻悻地跟着柳氏走了。
族老们面面相觑,摇头叹息着陆续离去。
转瞬间,偌大的祠堂偏厅,只剩下凌薇一人。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刚才验亲时更加沉重,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冷和无数暗流汹涌的预兆。烛火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显得孤绝而伶仃。
她缓缓抬起刚才被刺破的手指,看着那已经凝结的细小血点,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也锋利至极的弧度。
赢了。这第一场生死局,她赌赢了。柳氏和赵姨娘精心布置的杀局,被她用一点醋,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活路。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存疑”二字,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侯府的暗流,只会因为这诡异的结果而变得更加凶险、更加致命。
她抬手,轻轻握住衣襟下那枚温润的青玉佩。冰凉的触感透过肌肤传来,仿佛带着生母苏姨娘遥远而模糊的叹息。凌峰离去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这玉佩,似乎牵扯着更深、更危险的秘密。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暗沉下来。浓重的乌云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沉甸甸地压在侯府高耸的屋脊之上,如同蛰伏的巨兽。一场新的、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死寂中,无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