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无声的反抗 (第2/2页)
第二天,沉重的劳役依旧。熊淍被驱赶着搬运巨大的石块。每一块都重逾百斤,压得他脊骨嘎吱作响,肩膀早已磨破,渗出的血与粗麻囚衣黏连在一起,每一次挪动都带来钻心的撕扯感。他咬紧牙关,沉默地承受着。
刀疤刘拎着鞭子,像巡视领地的鬣狗,在劳作的奴隶中来回穿梭。他那双充满恶意的三角眼再次盯上了动作略显迟缓的熊淍。他狞笑着,故意加快脚步,肩膀狠狠撞向熊淍怀中抱着的巨大石块!
“没吃饭啊?废物!”刀疤刘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熊淍脸上。这一撞力道极大,熊淍脚下本就湿滑的苔藓地面顿时失去平衡!他闷哼一声,身体踉跄着向后倒去,怀中的巨石眼看就要脱手砸落!周围的奴隶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熊淍眼中寒光一闪!他借着踉跄后仰的势头,右脚脚尖以一种极其刁钻隐蔽的角度,极其迅捷地在地上轻轻一拨!一块早已被他暗中留意过的、巴掌大小、生满湿滑青苔的圆石,如同活了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刀疤刘下一步即将落脚的方位!
刀疤刘撞开熊淍,正得意洋洋地准备继续向前,靴底结结实实地踏上了那块滑腻的青苔石!
“哎!”一声变了调的惊呼猛地从刀疤刘喉咙里爆发出来!他那壮硕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平衡,手舞足蹈地向前扑倒!像一头失控的笨熊,“噗通”一声巨响!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进了旁边那条污秽不堪、臭气熏天的排水沟里!黑绿色的污水猛地溅起老高!
“噗嗤…咳咳咳!”刀疤刘在污水中疯狂挣扎,污水灌进他的口鼻,呛得他剧烈咳嗽,狼狈不堪。他脸上糊满了污泥,头上甚至还挂着几缕腐烂的菜叶,恶臭熏天。
周围瞬间死寂!所有的奴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瞪口呆地看着沟里挣扎的“落汤鸡”。紧接着,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极其短促又惊恐的“噗”声,仿佛漏了气的风箱。这声音像点燃了引线,压抑的、扭曲的、带着巨大恐惧却又实在憋不住的笑声,如同瘟疫般在奴隶群中极其艰难地、极其压抑地蔓延开来。虽然每个人都死死低着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耸动。
“噗…咳咳…”
“嗬…嗬…”
熊淍早已在刀疤刘落水的瞬间就“手忙脚乱”地“扶稳”了差点脱手的巨石,此刻正和其他奴隶一样,“惊恐万分”地蹲在沟边,朝着污水里挣扎的刀疤刘伸出手,脸上写满了“焦急”和“关切”,嘴里还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声,仿佛想帮忙又不敢。只有他那低垂的眼帘深处,掠过一丝比刀锋更冷冽的寒光,快得无人察觉。
“笑!谁他妈再笑!老子宰了他!”
刀疤刘终于被同伴七手八脚地拖了上来,浑身滴淌着恶臭的污水,气得浑身发抖,脸上刀疤扭曲如同蜈蚣,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挥舞着湿淋淋的鞭子。奴隶们的笑声瞬间被掐灭,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和恐惧。
刀疤刘凶狠怨毒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扫过沟边每一个奴隶的脸,尤其是刚刚离他最近的熊淍。熊淍迎着他的目光,脸上只有一片茫然和尚未褪去的“惊魂未定”,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刀疤刘盯了他几秒,似乎想从这张过于平静的脸上找出什么破绽,最终只看到一片奴隶惯有的麻木。他狠狠地、不甘地啐了一口带泥的唾沫,在同伴憋笑的拉扯下,骂骂咧咧地回去换衣服了。
危机暂时解除。熊淍重新抱起冰冷的巨石,继续他沉默的苦役。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灼热的激流却在胸腔深处猛烈地冲撞!成功了!他成功了!这微不足道的反抗,这用一块苔藓石头完成的报复,带来的快意竟如此汹涌澎湃!它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短暂却无比清晰地照亮了他心中那几乎被绝望冰封的死海!原来,自己并非真的只能引颈待戮!原来,只要足够小心,足够隐忍,足够狠辣,在这铜墙铁壁的地狱里,依旧能撬开一丝反击的缝隙!这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点燃了深埋在他骨血里的所有桀骜与不屈!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撕开这吃人的牢笼!这火焰在他低垂的眼底无声地燃烧着,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更加决绝!
深夜,秘狱彻底沉入死寂的深渊。鼾声、梦呓、痛苦的**交织成一片压抑的底色。熊淍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异常亢奋。白天刀疤刘的狼狈和他自己心头燃起的火焰,让一种强烈的探索欲如同藤蔓般疯长。他需要信息,需要更多关于这座活坟墓的秘密!
他屏住呼吸,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湿滑的石壁,一点点挪向白天劳役时曾留意过的一处地方——靠近秘狱厨房后墙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腐烂的菜叶和泔水桶,恶臭熏天,守卫巡逻时总是掩鼻快步走过。更重要的,是头顶上方,一条锈迹斑斑、粗如儿臂的通风铁管,从厚实的石墙内部延伸出来,管口被粗糙的铁网封死,但石壁与管道接口处,似乎有些微的松动痕迹,以及……极其细微的、空气流动的嘶嘶声。
熊淍小心翼翼地靠近,每一步都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厨房后墙的阴影和堆积的垃圾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他将耳朵紧紧贴上那冰冷粗糙的石壁,屏住呼吸,调动起全部的感知,凝神倾听。起初,只有管道深处传来的、空洞而遥远的呜咽风声。渐渐地,一些模糊的、被管道扭曲放大的声响,如同水底的暗流,隐隐约约地渗了过来。
是守卫的声音!似乎是从上面某个守卫休息的哨卡传来的。
“……妈的,这鬼地方,霉味能熏死个人!”一个粗嘎的嗓子抱怨着,带着浓重的醉意,“……还是上面舒坦……昨天……昨天送酒菜过去……嘿,那味儿,香的哟……”
“少做梦了!”另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打断他,带着点不屑,“就你那点油水,也配惦记上面?老老实实待着吧!小心王爷……”
“王爷”二字像带着魔力,让第一个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嘟囔了几句什么“药人”、“试验”、“晦气”之类的词,含糊不清。
熊淍的心猛地一跳!药人?他下意识地更加贴近石壁,耳朵几乎要嵌进石头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膜。
那醉醺醺的声音似乎又高了一点,带着某种神秘兮兮的炫耀:“……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前两天……就那个……管地牢的老张……跟我透了个风……”声音压得更低,断断续续,夹杂着酒嗝,“……说……说那个……那个小药人丫头……寒月……对对,就叫寒月!王爷……王爷那边……好像还没……还没用完……说还要……还要留着……”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熊淍的脑海最深处轰然炸开!所有的声音瞬间远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空白!只剩下那两个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的字眼,疯狂地灼烧着他的意识!
寒月!
岚!
王爷……还没用完……还要留着……
岚……可能……还活着?
这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击穿了熊淍所有强撑的理智堤坝!一股滚烫到几乎将他焚烧殆尽的洪流,混合着狂喜、难以置信、以及灭顶的恐惧,猛地冲上头顶!血液在耳膜里疯狂鼓噪,心脏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攥住,痛得他瞬间弓起了腰!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入掌心,才将那一声几乎冲破喉咙的、混合着哭腔的嘶吼死死堵了回去!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烈地颤抖,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泪水混合着汗水,失控地奔涌而出,滚烫地划过冰冷的脸颊!
她还活着!岚可能还活着!就在这座王府的某个地方!这个认知像一道撕裂永夜的光芒,带着令人眩晕的希望,瞬间点燃了他早已枯竭的灵魂深处!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谋划,所有的血汗与伤痛,在这一刻都找到了终极的意义!
狂喜的巨浪尚未平息,另一股冰冷刺骨的恐惧又瞬间攫住了他!王爷还要“用”她!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岚落在他手里,此刻正经历着怎样非人的折磨?她小小的身体,如何能承受那炼狱般的痛苦?这念头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
希望与恐惧,两种极致的情感如同冰与火,在他体内疯狂地绞杀、冲撞!他几乎要在这剧烈的撕扯中崩溃!
……
“嗒……嗒……嗒……”
沉重、清晰、带着金属钉靴特有回音的脚步声,毫无预兆地,由远及近,极其突兀地停在了他头顶正上方!那声音如此之近,仿佛就踩在他紧贴着的石壁之上!连靴底带起的灰尘都似乎簌簌落下!
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熊淍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狂喜与恐惧的漩涡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脚步踩得粉碎!他猛地僵住,连呼吸都彻底停滞!身体如同最坚硬的岩石,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是谁?是换岗的守卫?还是……发现了他的行踪?刚才的狂喜失控,是否发出了声音?冷汗如同无数冰冷的蚯蚓,瞬间爬满他的后背!
脚步声停住了。稳稳地停在那里,就在他头顶。没有离开,也没有继续走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熊淍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太阳穴里疯狂奔流的轰鸣!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透过垃圾堆腐烂菜叶的缝隙,向上望去:一双沾满泥污的、王府侍卫特有的厚重皮靴,就踩在他头顶上方不到三尺的石阶边缘!
靴子的主人,似乎正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藏身的这个角落!
黑暗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巨手,沉沉地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