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稚龙叩扉,慈闱诘谁 (第2/2页)
“我的儿,可是吓着了?让母后瞧瞧。”
孙太后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亦是带着颤抖,她急切又心疼地抚过朱祁镇的脸颊、额头,仿佛要确认他完好无损,强忍的泪水在眸中打转。
“母后……”朱祁镇低低唤了一声,顺从地将脸埋进母亲温暖而带着熟悉馨香的怀里,小小的身体似乎还带着一丝僵硬,但声音却闷闷地透出依赖。
感受着怀中小儿的娇态,孙太后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几乎要断裂。
她猛地抬起头,用身体将朱祁镇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像护崽的母兽般,对着内殿的方向急切道:“母后!镇儿他还是个孩子!昨日之事……
“孙氏。”
内殿传来太皇太后张氏平静却冰冷的声音,直接打断了她的哀求,
“让真儿,到哀家身边来。此间事,自有哀家与皇帝分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听到太皇太后第一次对自己用姓氏相称,而非往昔里的“太后”或“儿媳”,这份疏离与威压,让孙太后脸色瞬间煞白。
她嘴唇翕动了一下,却终究没敢再吐出一个字。
她只能紧紧攥住朱祁镇的小手,缓缓走进那间光线略显昏暗、弥漫着浓重檀香的内殿。
张氏端坐榻上,外罩着一件素色缠枝莲纹的褙子,手中捻着一串乌沉沉的佛珠。
她的目光,如同一口幽深的古井,静静地看着走进来的孙儿。
他没有跑,没有跳,步履沉稳,目不斜视。
朱祁镇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踏着属于帝王应有的节奏,走入殿中。
“孙儿给皇祖母、母后请安。”他躬身行礼,声音清亮,不带一丝颤抖。
“镇儿,你过来。”张氏的声音沙哑,同样也不带一丝温度。
朱祁镇依言上前,在距离御榻三步之处站定,抬头,坦然迎上祖母的眼睛。
“跪下。”
朱祁镇没有丝毫犹豫,撩起袍角,双膝稳稳地跪在了冰冷的金砖上。
“王振,是你杀的。”
张氏没有用问句,而是用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陈述,将翁孙两人之间的这层窗户纸狠狠捅破。
听到母后这句石破天惊的断言,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孙太后依然止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用丝帕死死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望向儿子的目光充满了惊疑。
朱祁镇依旧跪得笔直,他没有立刻辩解,只是抬起那双沉淀了太液池寒意的眸子,迎向祖母深不见底的目光。
短暂的沉默,是他无声的承认,也是一种无形的对抗。
“皇祖母,”他的声音清亮,打破了死寂,语调不急不缓,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王振不死,大明危矣。孙儿此举,是为您,为母后,为朱家列祖列宗,扫除一个动摇国本的祸患。”
张氏的指尖在佛珠上猛地一顿。
朱祁镇这回答,既避开了直接认罪,却又将动机拔高到江山社稷,堵住了她以“私刑”为名的诘问。
张氏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她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身形瘦小却气度沉凝的孙儿。
“于谦巡抚河南,是你之意。袁彬擢拔御前,是你之意。张辅借阅兵发难,孙继宗恰逢其时接掌锦衣卫,亦是你之意。陈安,更是你手中的刀!”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惊怒与探究,
“这一桩桩,一件件,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哀家不信!告诉哀家,是谁?是谁在背后教你?张辅?还是你那位好舅父孙继宗?!”
这才是她太皇太后心里扎着的最深最锋利的刺!
一个九岁的孩童,绝无可能布下如此天罗地网!
她必须揪出那个藏在幕后的执棋人,斩断任何可能威胁皇权的黑手!
孙太后闻言,浑身剧震,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她再也顾不得仪态,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和急切:
“母后!冤枉啊!兄长他……他对陛下、对朱家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他绝无此心!”
她急促地喘息着,目光在张氏冰冷的脸上和跪着的朱祁镇身上慌乱地扫视,仿佛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镇儿……我的镇儿……他才多大?他才九岁!他懂什么啊!这……这定是有人……有人……”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未经掩饰的惊恐和急于撇清的慌乱。
孙太后辩解兄长的话语未完,护子的本能又让她立刻将矛头指向虚无的“有人”,但具体是谁却又说不出来,只余下急促的喘息和眼中无法抑制的惊惶泪水。
“住口!”太皇太后的呵斥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能冻结骨髓的森然,将孙氏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
孙太后身形一晃,脚下虚浮,若非身后的王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几乎就要瘫软下去。
张氏没有理会儿媳的无措,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锁着朱祁镇,
“哀家今日,就要听他亲口说出是谁!这朱家的江山,容不得半点鬼魅魍魉!”
殿内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干,浓重的檀香也掩盖不住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跪在冰冷金砖上的、小小的明黄身影上。
朱祁镇缓缓抬起头,那双沉淀了太液池寒意的眸子,主动迎向祖母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
短暂的沉默,如同无形的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薄唇微启,清亮的童音在落针可闻的殿内清晰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