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将功折罪 (第1/2页)
江南的梅雨黏稠而阴冷,如泣如诉,已连绵数日。
夜至三更,风雨骤急,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乌云,将钱谦益府邸的飞檐兽角映照得狰狞可怖。
雷声滚滚,仿佛天公震怒,万钧重锤即将在无锡城头落下。
书房之内,烛火明灭,映着钱谦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猛地从一张紫檀木躺椅上弹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目圆睁,瞳孔中满是挥之不去的惊惧。
又是那个梦,那个纠缠了他无数个夜晚的噩梦。
梦中,他不再是那个名满天下士林仰望的牧斋先生,而是一个被无形锁链缚住手脚的囚徒。
锁链的另一端沉入冰冷刺骨的太湖深处,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缓缓拖拽而下。
他拼命挣扎,口鼻呛入满是腥气与泥沙的湖水,冰冷的水草如毒蛇般缠绕上他的脖颈,越收越紧,窒息的痛苦是如此真实,死亡的阴影如墨汁般在他意识中晕开。
“不……不能死!”
钱谦益大口喘着粗气,额头和脊背上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的空气。
钱谦益对着摇曳的烛火,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如同疯魔:“我不能死……我钱谦益饱读圣贤之书,位极人臣,怎能如豚犬般死于非命!不能死……”
此畏死之心已深植骨髓,如附骨之疽,为其行思坐念之圭臬,平素所矜夸之名节风骨道义,于此求生一念之前,皆如风中之烛,一吹即灭,不堪一击。
一名婢女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莲子安神汤,柔声道:“老爷,夜深了,喝了安神汤再歇息吧。”
“拿开!”
钱谦益此刻心神不宁,见有人进来,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一挥手。
青瓷小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裂成数片。
温热的汤水四溅,在地上洇开一滩水渍,在昏暗的烛光下,宛如梦中那片将他吞噬的湖水。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病态而惊恐,指着那滩水渍,声音尖利地嘶吼:“水……水!快擦掉!快给老夫擦掉!”
婢女吓得跪倒在地,连滚带爬地用衣袖去擦拭,不敢有丝毫怠慢。
看着这一幕,钱谦益才稍稍平复,但胸膛依旧剧烈起伏,那溺水的幻觉,已然侵入了他的现实。
……
翌日,风雨稍歇,然天色依旧阴沉,乌云压城,密不透风。
钱府正堂,气氛肃杀。
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百户,腰佩绣春刀,立于堂中。
钱谦益率全府上下跪于堂下,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他不知道这道圣旨是赐他三尺白绫,还是一杯鸩酒。
自前番献媚颂圣之诗文为天下耻笑后,他便知自己已是待宰的羔羊,生死全在天子一念之间。
“制曰:”
锦衣卫百户那公事公办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钱谦益的心坎上。
“……江南文风鼎盛,然亦有清谈误国、结党营私之积弊。朕心甚忧之。兹命前礼部侍郎钱谦益,于无锡主持‘江南士林清议’,广邀江南士子,共论时弊,针砭沉疴,以匡正文风,献策于朝……“
旨意的措辞异常温和,仿佛并非出自那位以酷烈手段著称的皇帝之手。
钱谦益初闻之下,惊恐万分,以为这是皇帝要将他架在火上烤,让他去做那触怒整个江南士林的恶人,死无葬身之地。
这哪里是圣旨,分明就是一道催命符!
然而,当他听到最后几个字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变了。
“……钱卿乃士林领袖,宿望所归,望卿体朕苦心,戴罪立功,以图将来。钦此。”
“戴罪立功!”
这句话如同一道神光,瞬间刺破了钱谦益心中最深沉的黑暗!
他那因恐惧而涣散的瞳孔,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没有被放弃!
皇帝没有立刻杀他,反而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这就像一个在万丈深渊中不断下坠的人,马上就要粉身碎骨之际,头顶却垂下了一根绳索!
哪怕这根绳索的另一端可能系着更可怕的刑具,但在这一刻它就是唯一的希望,就是救命的稻草!
“臣……臣!钱谦益……领旨谢恩!”
他重重地将头磕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眼泪与鼻涕瞬间糊满了整张老脸,他嘶哑地哭喊着,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陛下天恩浩荡!臣……臣万死莫赎!必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钱谦益匍匐在地涕泗横流,那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比之最谄媚的弄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
当晚,内室之中,烛火摇曳。
钱谦益的原配夫人陈氏,命侍女端上一碗安神的莲子羹,看着丈夫憔悴的面容,眉宇间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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