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将功折罪 (第2/2页)
她虽是内宅妇人,但出身官宦之家,又伴随钱谦益宦海沉浮数十年,岂能对朝局一无所知。
“老爷,”陈氏试探着开口,声音沉静,“今日之事,动静太大。锦衣卫亲至,名为‘恩旨’,实则……实则与监押无异。这‘清议’之会怕不是什么好事,倒像是官家为江南士林设下的一个套子。您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何苦再去趟这浑水?”
钱谦益正对着铜镜,整理着自己的儒冠,闻言,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病态的亢奋,从镜中看着陈氏道:“夫人此言差矣!此乃天子对我的考验,更是对我的信任!是我钱家起复的唯一机会!”
陈氏轻轻一叹,走到他身后,为他抚平衣袍上的褶皱,语气更显忧戚:
“当今圣上以雷霆之势扫平勋贵官绅甚至藩王,又以酷烈之法整顿吏治,其手段何曾与人讲过道理?他既要整肃江南,一道圣旨、一个钦案足矣,何必多此一举?
老爷,听我一句劝,称病吧。上疏请辞,闭门谢客,或许尚有一线生机。若当真做了这出头的主持,无论结果如何,您都将成众矢之的,怕是……再难回头了。”
她的话恳切而清醒,却丝毫未能浇灭钱谦益心中的狂热之火。
“妇人之见!”
钱谦益猛地转过身来,激动地抓住了妻子的肩膀,眼神中燃烧着求生的火焰:
“你懂什么!这是陛下在给我机会!一个向天下人,更是向他证明我钱谦益尚有可用之处的机会!只要我顺着陛下的心意,将士林中那些结党营私空谈阔论的积弊一一痛陈,替陛下扫清障碍,我便能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有将来!名节?风骨?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此刻的钱谦益,已经完全听不进任何劝告。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活下去这个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抛弃一切。
他开始更加疯狂地构思讲稿,将昔日那些与他把酒言欢、诗词唱和的同道中人,一个个在纸上描绘成蠹国害民的蛀虫。
他决心卖掉整个江南士林,只为换取自己苟活于世的资格!
看着丈夫那张因偏执而扭曲的脸,陈氏心中泛起一股彻骨的寒意,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她知道,那个曾经意气风发领袖文坛的丈夫,已经在那一场场溺水的噩梦中,彻底死了。
……
皇帝要在无锡召开“江南士林清议”,并由钱谦益主持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江南的舆论场,激起千层巨浪。
一时间,无锡城内车马辐辏,客栈爆满。
最先闻风而动的是复社的士子们。
以张溥、陈子龙为首的大批复社骨干,率领着数百名成员再次浩浩荡荡地涌入无锡。
在他们看来,钱谦益那个软骨头,先前为皇帝歌功颂德,早已是士林之耻!
如今皇帝竟让他主持大会,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而这次大会,正是他们这些天下脊梁向皇帝直抒胸臆,匡正圣听的最后机会!
城内的各大酒楼中,随处可见这些头戴方巾身着儒衫的年轻士子。
他们意气风发,高谈阔论,唾沫横飞。
“钱牧斋此獠,卖友求荣,有何面目主持大会!我等此去,定要当面斥其无耻行径!”
一名年轻的复社成员拍案而起,满脸涨红。
张溥端坐中央,手摇折扇,眼中却闪烁着精光,他沉声道:“斥责钱谦益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借此机会,向陛下陈明我江南士子之心!我等并非反对新政,实乃新政之中有诸多不合圣贤之道之处!我辈读书人,当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岂能坐视朝堂之上,武夫当国,厂卫横行!”
“溥西兄所言极是!”陈子龙接口道,“我已草拟万言书,届时将在会上公之于众,必能振聋发聩!”
他们的言辞激烈,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清议之上舌战群儒力挽狂澜,最终名垂青史的场景。
而在这些酒楼的角落里,总有那么一两个沉默寡言的茶客。
他们衣着朴素,毫不起眼,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低头,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将那些狂言悖逆之语,一一记录在随身携带的小本之上。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钱谦益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外面变得风起云涌的无锡城,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
复社的叫嚣,同道的鄙夷,他一概不闻不问,也毫不在意。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无比坚定的信念:只要把陛下交办的这件事办得漂亮,办得让陛下一舒胸中恶气,那么,他或许就能逃过这一死劫!
只要自己能成为帝党,哪怕是做一条最听话的狗也在所不惜。
钱谦益自觉自己抓住了这根救命的稻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甚至比当年考取探花位列朝堂时还要用心,还要努力。
因为他知道,这一次他赌的不是功名富贵,而是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