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人心之凉,甚于湖水 (第1/2页)
高台之上,死寂如坟。
那份朱红色的名单就静静地躺在紫檀木的桌案上,薄如蝉翼,却仿佛压得整个江南的天空都喘不过气来。
钱谦益的目光就在那份名单与浩渺的湖水之间来回撕扯。
他的脑海中金戈铁马,天人交战。
一边是“士林领袖,当以身殉道”的呼声,那是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信奉了一辈子理学道统所构建的华美牌坊。
屈子之魂、文山之风,那些史书上熠熠生辉的名字,此刻如鬼魅般在他耳边萦绕,劝他蹈此一水,全此一节,则身后之名,可与日月同光!
可另一边,是一个更本能的咆哮:“活下去!”
那几场溺水的噩梦,那冰冷湖水灌入肺腑的窒息感早已将他所有的勇气与风骨冲刷得一干二净。
死亡的恐惧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他怕死,怕得要命。
他想活,哪怕像狗一样活下去!
“忠烈”的虚名在那求生的本能面前只挣扎了短短的一瞬,便如风中残烛被彻底淹没。
牌坊?名节?死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钱牧斋宦海沉浮数十载,见惯了兴衰荣辱,他比谁都明白,只有活着才有翻盘的可能;只有活着才能享用那些他贪墨来的万贯家财;只有活着才能继续做他的江南文宗!
一瞬间,钱谦益眼中刚刚熄灭的浑浊光芒重新被点燃。
那是不顾一切的求生之火,烧掉了他最后的一丝羞耻与犹豫,他做出了选择,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钱谦益伸出手颤巍巍地探向那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名单。
这个动作无比艰难,他的手因为内心极度的恐惧和压抑不住的激动而剧烈颤抖,指尖数次触碰到那微凉的纸面,却又如遭电击般缩回。
那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在他眼中,既是通往地狱的判书,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台下,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
尤其是复社士子们,他们死死地盯着钱谦益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
他们内心深处尚存一丝幻想,一丝对这位老师辈分的前辈能保有最后风骨的幻想。
或许他会拍案而起,怒斥厂卫;或许他会效法先贤,慨然赴死……
但他们看到的,是钱谦益的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两只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份名单死死地攥在了手心里。
纸张被他因用力而濡湿的手汗浸透,变得皱皱巴巴,宛如他此刻那张扭曲的脸。
这个动作就是他的回答。
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响亮更决绝的回答。
他选择了生路,那条用同道之血铺就的生路。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随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而对于左侧席位上的复社士子们来说,钱谦益这个动作不啻于一记响彻灵魂的耳光,将他们所有天真的幻想抽得粉碎。
当钱谦益攥着那份名单,用尽全身力气从太师椅上撑起自己那副衰老而佝偻的身躯,然后步履蹒跚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时,所有幻想的碎片都化作了锋利的刀刃,开始凌迟他们那颗骄傲的心。
他们知道,那份名单上写的正是他们的名字。
那是锦衣卫的死亡名册!而递出这屠刀,并亲自来点名的,竟然是他们曾经奉为泰山北斗之人!
张溥的双目圆睁,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他看着那个步履踉跄、如同行尸走肉般走来的老人,记忆中那个在东林书院挥斥方遒品评天下人物的钱宗伯,与眼前这个卑躬屈膝卖友求荣的懦夫,身影在剧烈的冲突中撕裂。
陈子龙的嘴角,则勾起了一丝荒谬到极点的苦笑。
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一幕,是自己尚未睡醒时的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清议?恳谈?匡正圣听?到头来,不过是朝廷设下的一个局,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
而他们,这些自诩为天下脊梁的士子,就是那群被赶入陷阱的猎物。
最可笑的是,引领他们走进陷阱的那个猎头,正是他们曾经的自己人。
而当钱谦益那浑浊而躲闪的目光终于与台下士子们的视线接触,他颤抖着展开名单,对照着上面的名字,用干涩嘶哑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念出第一个名字时——
“溥……张溥……”
所有复杂的情感都在这一瞬间凝固结晶,最后只剩下冰冷刺骨的鄙夷,和被至亲之人背叛后那刻骨铭心的怨毒。
他们的老师,他们的前辈,他们精神上的旗帜,在这一刻亲手将他们献祭给了屠夫。
“押上来。”李若琏冰冷的声音适时响起。
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校尉立刻上前,将名单上被点到名的张溥、陈子龙,以及另外一名激进的复社领袖吴应箕,从席位上粗暴地拖拽出来,反剪双手,推搡着朝高台边缘,那临时搭建的,通往湖边的木制栈桥走去。
“钱牧斋!你无耻!!!”
“我辈读书人,读圣贤书,所学何事!竟与阉党鹰犬为伍!”
“我陈子龙便是身死,也羞与你这等软骨之人同列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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