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各有稻粱谋(四) (第2/2页)
少宰(副相)李邦彦捧着戏腔唱曲:“咿~我大宋礼义邦~何必动刀枪?赏些金银帛~夷狄自退让~李纲无知太猖狂~赌社稷~博虚名~害得万民遭殃~!”
“狗屁!”
李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邦彦的鼻子痛骂,“伶人何扰?礼义之邦?金人贪得无厌,如虎似狼!
今日予其财货,它明日便会索要更多!后日便会要我宗室为质!步步紧逼,永无餍足!你这套戏子伶人嘴脸,只会将大宋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千古罪人,说的就是你等!”
中书侍郎张邦昌阴沉着脸,语重心长接话了:“李少卿,你太过偏激了。孔夫子亦云:‘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保民为仁政之本啊!官家仁德,难道忍心为了一个英勇的虚名,让汴梁城百万无辜百姓惨遭兵燹,生灵涂炭吗?”
吏部尚书王时雍(绰号“卖国牙郎”)立刻帮腔,他对着御座躬身,声音带着市侩的算计,却努力披上儒雅外衣:“陛下!《周易·系辞下》有云:尺蠖之屈,以求信(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此乃圣人之教也!当此强敌压境,汴梁城太大,人也多,粮秣供应、城防调度皆非易事,万一有失,社稷倾危啊!
不若暂忍一时之屈,允其岁赐、通其商旅,以和待时。正合先贤所言:小不忍则乱大谋。待兵力齐聚,国力稍复,再图伸张不迟!此乃存身之道,制胜之谋!”
礼部侍郎冯澥则摇头晃脑,引经据典:“官家!《孟子·梁惠王下》有言:惟仁者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
(只有具备仁德的君主,才能以大国的身份去侍奉小国。因此,商汤曾侍奉过葛国(夏朝的小诸侯国),周文王曾侍奉过昆夷(西周初年的游牧部落)。)此乃王者气象!
金人虽强,亦是化外之民,需以仁德感召。
罢战议和,非怯懦也,实乃以我上国博大之仁心,怀柔远人,使其沐我王化。《礼记》亦曰:柔远人则四方归之。
若官家能赐予金主厚礼,彰显天朝恩泽,彼必感恩畏威,永为藩屏。此乃上应天心,下合仁政之举,必能消弭兵祸,泽被苍生!”
一套套圣人经典,被他们随手拈来,好不自在。
“一派胡言!狗屁不通!”
李纲气得须发皆张,双目赤红,“尔等枉读圣贤书!《春秋》大义何在?夷夏之防何在?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何在?先贤若在,必诛尔等卖国奸佞!”
他转向御座,声音悲愤,“官家!此等言论,尽是亡国之音!与金人媾和实乃不智,前车之鉴,血泪斑斑!岂能效法?议和?金人志在灭我社稷,亡我种族!
绝非索取财货那么简单!李邦彦、张邦昌、白时中等人!尔等名为议和,实为卖国!为保尔等自身的荣华富贵,尔等不惜将祖宗江山、千万黎民拱手奉送豺狼!他日史笔如铁,必判尔等为千古罪人!遗臭万年!”
李纲的怒斥,如同惊雷,炸响在奢靡的殿堂。
“李纲!你血口喷人!”
“狂悖之徒!妖言惑众!”
“你才是祸国殃民的罪魁!”
主和派众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群起而攻之。吴敏、许翰等主战官员也据理力争,毫不退让:
“白相!你身为首相,不思退敌,只思逃避,对得起朝廷俸禄吗?”
“李邦彦!你商贾本性,只知破财消灾,国家主权在你眼中值几文钱?”
“王时雍!冯澥!尔等摇唇鼓舌,曲解圣贤,为投降张目,实乃士林之耻!”
“出去听听百姓们的心声,究竟是谁在逃避畏战?”
朝堂之上,顿时乱作一团。
昔日道貌岸然的衮衮诸公,此刻撕下了所有伪装,如同市井泼妇般唾沫横飞,互相指着鼻子对骂。
或是慷慨激昂、赤胆忠心的泣血呐喊,或是巧言令色、贪生怕死的卑鄙诡辩。
“懦夫!”“奸佞!”“祸国!”“卖国!”等词句在奢华的殿堂中激烈碰撞。
在这片震耳欲聋的争吵声中,御座之上的赵佶,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灰。
他手中的那柄象征着超然的玉如意,“当啷”一声,失手掉落在冰冷华丽的地砖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神空洞地望着下面争吵的群臣,巨大的恐惧彻底吞噬了他。
他听不清具体的争论内容,只听到“金人”、“铁骑”、“渡河”、“围城”、“玉石俱焚”这些字眼像锥子一样刺进他的脑海。
“够了…够了。”
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完全淹没在鼎沸的争吵中,此时皇宫外又有诛杀六贼,保卫家园的喊声传来。
他只想逃离,逃离这可怕的现实,逃离这随时可能被金兵攻破的城池。什么教主道君,什么大宋社稷,此刻都抵不上一个“活命”的念头。
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走!快走!离开这里!南边,去江南,那里安全。
他对着旁边的内侍使了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