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官家近臣,贾蓉之死 (第2/2页)
一旁的贾琏,风月场中摸爬滚打惯了的,借着几分酒遮了脸,也来了兴致。他放下酒杯,抹了抹油嘴,嗤笑道:“蓉哥儿,你那些不过是小儿女争糖吃的把戏!要论真本事,须得是持久耐战,花样翻新,叫那些姐儿们又爱又怕,欲罢不能才是真章!”
他越说越得意,便讲起自己如何在某某院里,整夜鏖战,连御数女,把那些个姐儿整治得哭爹喊娘,第二日还软着腿脚,眼波儿勾魂似地送他出门。
薛蟠早已喝得面如重枣,脖子青筋暴起,听得贾琏这般吹嘘,又见贾蓉那副“了然于胸”的做派,哪里还按捺得住?
把桌子拍得山响,震得杯碟乱跳,粗着嗓子嚷道:“放屁!琏二哥,蓉哥儿,你们这算得甚么!论起这桩本事,嘿嘿,龙王爷也得喊我一声祖宗!一夜之间,连挑三处院子,七八个姐儿车轮战伺候,个个都被我杀得丢盔卸甲,讨饶不迭!”
“不是我薛蟠夸口,便是那花魁娘子苏小小再世,见了我这身本事,也得酥了半边身子,哭着喊着要跟我从良!”
他唾沫横飞,说得口沫四溅,活灵活现。
贾蓉心中又妒又恨,又怕露怯,只得强撑着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乜斜着眼,嘴角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尖声道:“哟!薛大哥哥,你这话听着倒像那瓦舍里说书先生嘴里的演义!七八个?啧啧,莫不是梦里见的?吹牛皮也得有个边儿!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贾琏也醉眼朦胧,晃着酒杯笑道:“蟠兄弟,不是哥哥不信你。这床笫间的本事,光靠嘴说可不算数。须得真刀真枪,见个真章才好服人!蓉哥儿你说是不是?”他故意去点贾蓉。
贾蓉心头一紧,脸上肌肉僵硬地抽动一下,强笑道:“琏二叔说得极是!光说不练假把式!薛大哥哥,你莫不是……怯了?”
薛蟠被他们一激,那牛脾气“噌”地就上来了,酒气直冲顶门,梗着脖子吼道:“狗攮的!哪个怯了是王八羔子!你们不信?好!好!有种的,咱们挑个日子,寻个顶好的院子,叫上最红的姐儿,当场比试一番!看看是谁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输了的,包下整场花销,外加十坛上好的金华酒!敢不敢?”
贾蓉一听“银样镴枪头”几个字,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脸色瞬间白了白,随即又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更怕此刻露了怯颜面扫地,第一个拍手叫道:“妙!妙!就这么定了!。”。
贾珍捋着胡须,脸上带着一种看戏的慵懒笑意,慢悠悠道:“嗯…蟠哥儿既有此豪兴,倒也有趣。只是地点须得清净雅致些才好,莫要惊动了外人。”
贾琏见火候已到,拍板道:“这有何难!就今日,我作东道,请诸位到锦香院云儿姑娘那里。那地方幽静,姐儿们也是顶尖的,尤擅伺候贵客。咱们就看看,谁是真龙,谁是假凤!蟠兄弟,到时候可别临阵腿软,尿了裤子!”
“放你娘的屁!谁腿软谁是王八羔子!”薛蟠拍着胸脯咚咚响,醉眼通红,已是赌咒发誓。贾蓉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连声叫好,那笑声却有些空洞发飘,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忙用袖子擦了擦。
暖阁外夜风微凉,里头却是酒气熏天,淫言浪语,赌约已定。一场荒唐至极的风月比试就此拍板。
可第二日午间。
锦香院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贾蓉竟死在一位姑娘的身上,七窍流血。
这边暂且不提。
却说西门大宅又过了两日悠闲日子,西门大官人又是练习绘画又是练习没羽箭,闲下了就吐纳养气,日子过得舒服。月娘的脸上笑开了花,自己这官人最近少去丽春院不少。
拿起自己的私用奖励金莲儿和香菱。
终于林大人来了。
且说这日,清河县运河码头,端的是热闹非凡。但见:帆樯如林,舳舻相接,漕船、客舟、货艇,密密匝匝挤满了河道。
今日非同小可,泊岸的乃是钦差官船!船主不是别人,正是那姑苏林氏嫡脉的贵公子、祖上袭过列侯的簪缨之后、钦点兰台寺大夫、特盐课御史林如海林老爷!这林氏一门,诗书传家,清贵无比。
林如海本人更是少年登科,探花及第,如今身兼兰台清要之职与盐课实权肥差,乃是天子近前说话的心腹重臣!虽说品级不高,但是实打实的“天子耳目”、
以往都是匆匆而过,城门都不入,而今这等人物逗留再小小的清河县,直如凤凰落草窠,如何不引得阖县震动?
辰时刚过,一艘双桅大官船,裹着青幔,船头高悬着“钦点巡盐御史林”的朱漆官衔牌,在几条引水小船的簇拥下,稳稳当当靠了岸。船身吃水颇深,显见载着不少家私。船工抛下铁锚,搭起跳板,动作麻利,却透着小心翼翼。
岸上早已是冠盖云集。为首的是清河县正堂知县李达天,身着七品鹌鹑补子青袍,乌纱帽下是一张保养得宜的圆脸,此刻堆满了恭敬又热切的笑意,小眼睛里精光闪烁。
他身后半步,是守备周秀,顶盔贯甲,身材魁梧,一张紫膛脸,络腮胡子根根似铁,腰挎雁翎刀,铠甲在日光下明晃晃刺眼,透着武官的剽悍气。
再侧后是清河卫贺千户,提刑正千户夏延龄,也都穿着武官服。其余如县丞、主簿、典史、巡检司的头目,以及本地几个有头脸的乡绅富户,如西门庆等人黑压压站了一片,个个屏息凝神,鸦雀无声。
西门大官人今日特意穿了簇新的青色暗花直裰,外罩一件宝玄缎子比甲,腰束玉带,在一众官员中亦显得气度不凡,仅在几位千户身后。
待跳板搭稳,两名青衣小帽的健仆先行下船,垂手侍立两旁。稍顷,舱内步出一人,正是那林如海林老爷。
只见他:年约四十上下,身量修长清癯,面如冠玉,三绺清须,梳理得一丝不乱。头戴乌纱忠靖冠,绯红官袍,袍服料子乃是上贡的云锦,暗纹隐现,腰束素金玉带,足蹬粉底皂靴。通身上下并无过多奢华佩饰,唯腰间悬着一方羊脂白玉佩,温润内敛,更显清贵。
他眉宇间带着几分旅途劳顿的倦色,但那双眼睛,却如寒潭秋水,深邃而明澈,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久居清要、近侍天颜的雍容气度,仿佛将这喧嚣市井、浑浊河风都隔开了去。
他不疾不徐步下跳板,步履沉稳,袍袖轻拂,竟无半点沾惹尘埃之感。
李知县见正主儿到了,忙不迭趋前一步,深深一揖到地,口中高声道:“下官清河县知县李达天,率阖县僚属、士绅,恭迎兰台林大人、盐院林老大人大驾光临!大人一路风尘,辛苦了!”
守备周秀紧随其后,抱拳躬身,声若洪钟:“末将清河守备周秀,参见林大人!”
千户夏延龄亦慌忙行礼:“卑职夏延龄,恭迎大人!”
一时间,码头上“参见林大人”、“恭迎老大人大驾”之声此起彼伏,众官员士绅纷纷躬身行礼,场面甚是肃穆。
林如海面上并无骄矜之色,只微微颔首,拱手向四方还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诸位同僚、父老,有劳远迎,林某愧不敢当。请起,请起。”他动作从容,礼数周全,既不失列侯世家、天子近臣的威仪,又显出探花郎、兰台清流的涵养。
就在这庄重气氛稍缓,众人直起身,准备簇拥着林如海往城中去时,忽听得人群里“扑通”一声闷响,接着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声音高喊道:
“舅老爷!甥儿王三官儿给您磕头了!”
这一嗓子,登时将码头上的肃静炸了个粉碎。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簇新湖绸直裰、头戴方巾的少年男子,五体投地地跪在青石板地上,对着林如海连连叩首,额头撞得石板砰砰作响。
林如海脚步顿住,那双深邃的眸子落在王三官身上,带着明显的审视,他仔细打量这跪地的少年,眉头微蹙,显然在记忆中搜索无果:“这位.林某……似乎未曾见过你?这‘舅老爷’之称,从何说起?你且起来说话。”
王三官哪里敢起,依旧埋着头,声音带着惶恐:“舅老爷容禀!甥儿母亲娘家姓林,讳一个‘婉’字!本是九牧林的出身啊!论起来,与舅老爷您正是一脉同源!”
此时,一旁的清河知县李达天见机极快,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着圆滑的笑容,躬身向林如海介绍道:
“启禀林大人,这位公子乃是本县名门之后,其先祖乃是故东平郡王!其父袭三等将军衔,官拜招宣使,人称王招宣,如今王招宣亡故,这便是小王招宣。公子年少有为,在本地亦是颇有声望的。”
李知县这番话,既点明了王三官显赫的宗室郡王背景,又抬举了他父亲和其本人,算是给足了面子,也替这突兀的认亲场面打了个圆场。
林如海听到“故东平郡王”几个字,面色瞬间一肃!他身为世代簪缨的清贵,又久在兰台寺这等清要之地,礼法尊卑,刻入骨里。
郡王,乃是超品宗亲,地位尊崇无比,远非寻常勋贵可比。即便其先祖已故,其父降等袭爵为将军,其家族仍是宗室一脉,非同小可。他看向王三官的目光立刻不同了,那审视中多了几分对宗室血脉天然的敬重,先前的愠意也收敛起来。
他身形似乎都更挺拔了些,语气也比方才多了几分郑重,但依旧带着确认的意味,目光锐利地看向王三官:“哦?原来是郡王之后,王招宣的公子。失敬。那么,令堂……?”
王三官见林如海态度转变,又惊又喜,连忙叩头回答,声音也清晰了不少:“回舅老爷!家母讳‘婉’,娘家姓林!祖籍莆田,乃是九牧林六房彦昌公一脉的后人,后迁至山东。家母常念祖德,言及与姑苏林氏同气连枝,只是山高水远,未能亲近。”
他这次说得条理清楚了些,也强调了母亲对同宗的念想。
林如海闻言,神色更加缓和。他当然知道这“六房彦昌公”一系在九牧林中已属边缘,但对方既是郡王之后,其母已然是三品诰命,又出自林氏旁支,这层关系便显得不那么轻浮了。
郡王宗室的身份,三品的诰命,天然带着一份重量,让林如海这等清流重臣也必须给予相当的尊重。他向前虚扶一把,语气平和中带着一丝认可与对宗室后裔的礼遇:“原来是六房彦昌公之后,又系故郡王姻亲。嗯,论起来,倒也不算太远。请起吧。地上寒凉,莫要伤了身子。”
这一句“倒也不算太远”,听在王三官耳中简直是天降纶音!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喜和难以置信,随即又重重磕了个头,带着哭腔道:“谢舅老爷!谢舅老爷体恤!”
这才在旁人搀扶下,有些踉跄地爬起身,激动得手脚都有些发软,那“郡王之后”的身份,此刻仿佛也因林如海的认可而重新焕发了光彩。
李知县、周守备等人也是心中了然,暗道这王三官运气好,得了这份大体面。
李知县笑容更盛:“哎呀呀!恭喜王公子!贺喜林大人!这真是亲上加亲,天大的缘分!林大人,驿站早已备好,请大人移步歇息!
“说来也巧,林某此番回京复命,途经这清河县,原也有些故旧之思,想略作盘桓,旧地重游一番。如今既知令堂乃我九牧林家六房彦昌公之后,又与郡王宗室结下姻缘,贵府堪称清门望族。于情于理,林某少不得要去府上探望令堂,以全同宗之谊,亦表对郡王遗泽之敬重。”
林如海措辞文雅,将“拜访”换作更显庄重且带有长辈关怀意味的“探望”,既全了礼数,又点明主要是看在王三官母亲和郡王府的份上。
王三官一听这话,简直喜从天降!林如海不仅认了他这个“外甥”,竟然还要亲临招宣府探望他母亲!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荣耀!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舅……舅老爷厚爱!甥儿……甥儿代家母叩谢舅老爷恩典!家母若知舅老爷亲至,必定……必定欢喜不尽!”他下意识地又想跪下磕头,被林如海虚托止住了。
就在这时,王三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猛地一拍脑门,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侧身让开半步,朝着人群中一个气度不凡的身影热情介绍道:
“舅老爷!这是甥儿的义父,西门大官人!乃是本县数一数二的乡绅,最是乐善好施,交游广阔!义父,快快来见过舅老爷!”
西门庆早已等这一刻多时!只见他立刻从人群中越众而出,在所有清河县勋贵惊愕聚焦的目光中,步履沉稳,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热忱。
离林如海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动作利落地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声音洪亮又不失谦卑:“学生西门庆,拜见兰台林大人、盐院老大人!久仰大人清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尊颜,实乃三生有幸!”
他刻意用了学生自称,将自己放在极低的晚辈位置,态度无可挑剔。学生和晚生上就有着极大的区别,学生这一自称擦着读书人的边,却没有读书人功名在身。
林如海却是微微一怔!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第一次真正聚焦在西门庆身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
他方才听李知县介绍王三官是“故东平郡王”之后,其父是招宣使,母亲又是三品诰命夫人,本以为这等宗室之后,即便家道中落,所认的“义父”也当是地方上有名望的宿儒或退隐官员,至少也该是书香门第,却没想到是个商人。
“义父?商人?”这个认知在林如海脑中迅速闪过,让他心中本能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鄙夷和荒谬感。他这等清流出身、位列兰台、手握盐课重权的天子近臣,骨子里对商贾之流是带着根深蒂固的轻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