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江边长椅的回忆与腰带 (第2/2页)
她想起妈妈系这条腰带的样子。妈妈总爱把腰带系两圈,在腰后打个活结,留出个小尾巴,她小时候总爱揪着那个尾巴跟在妈妈身后跑,妈妈走一步,她就拽一下,妈妈也不恼,只是回头笑:“溪溪,别拽,再拽腰带就松了。”后来妈妈走了,她把腰带找出来,系在自己身上,那时候她还小,腰带太长,她就系三圈,勒得有点紧,却觉得妈妈还在身边。
可现在,她一想起陈浩最后留在信里的话,想起他为了复仇连命都不要,心脏就像被那根软乎乎的腰带勒住,疼得喘不过气。他明明答应过她,再也不做危险的事了。他明明说过,要保护她的。
蓝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背上还留着当年被线轴磨出的浅疤。那时候陈浩看见她手破了,急得直哭,非要用自己的手帕给她包,结果包得像个粽子。现在那道疤还在,可那个会为她哭的人,却不在了。
太阳慢慢往中间挪了挪,江面的淡金褪成了灰蓝,风也添了些凉意。蓝溪把遗书叠好,叠得和原来一样整齐,小心地塞回内袋。指尖蹭过布料时,还能摸到刚才被眼泪打湿的痕迹,有点凉。她站起身,拍了拍长椅上的灰,掌心碰到木纹里的糖糕渣——那是当年陈浩抢着要喂她,手忙脚乱撒进去的,现在还嵌在里面,泛黄,像个不会褪色的记号。
她往芦苇丛的方向望,芦苇长得很高,在风里晃着,像一片灰蒙蒙的雾。远处的渔船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江面的水波,一圈圈往岸边漫,漫到石板路上,又退回去,留下湿漉漉的痕。
走到芦苇丛时,刚好是十点整。蓝溪的脚步慢了下来,脚下的路从石板变成了泥地,沾着露水的泥土裹在鞋底,走起来有点沉。芦苇秆比她的腰还高,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风穿过芦苇秆,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耳边轻轻说话,又像妈妈当年在她耳边哼的摇篮曲。
她停下脚步,往江面望去——那里就是当年陈娟投江的地方。水波粼粼的,阳光洒在上面,却照不进底下的深暗,只能在水面上晃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银子。她记得很清楚,妈妈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风不大,江面很静,她站在岸边,看着妈妈的身影慢慢走进江里,直到被水波淹没,再也看不见。
那时候她才十二岁,不懂什么是死亡,只知道妈妈走了,再也不会回来给她织毛衣,再也不会揪着她的耳朵叫她吃饭。后来是邻居把她领回家的,她坐在门槛上,等了妈妈一整夜,直到天亮,才知道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风又吹过来,芦苇秆蹭过她的胳膊,有点痒。蓝溪的手慢慢移到腰间,碰到了那条藏青色的腰带。她想起去年冬天,她在江边跳江,是渔民王伯把她救上来的。王伯的手还沾着江里的寒气,拍着她的背,声音很粗,却很暖:“姑娘,别想不开啊!这江水流得快,尸体漂出去就找不回来了,家里人该多着急。”
那时候她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陈浩不在了的痛。她躺在王伯的渔船上,盖着王伯的旧棉袄,闻着棉袄上的鱼腥味,只觉得活着没意思。可现在站在这里,王伯的话却像钉子一样扎进心里,拔不出来。
她要是跳江,水流会把她带去哪里?是往下游漂,漂到陌生的地方,被水草缠住,还是沉在江底的泥沙里,再也见不到太阳?阿浩找不到她怎么办?他那么怕黑,小时候连打雷都要躲在她怀里,要是他在江边等她,等不到人,会不会又像小时候丢了风筝那样,急得哭?会不会以为她又像妈妈那样,走了就不回来了?
蓝溪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芦苇叶上,把叶子上的露水震落,滴进泥地里,没了痕迹。她解开腰带,手指顺着布料的纹路慢慢蹭着。腰带的边缘已经磨得很软,上面的白棉线小花也快看不清了,可她还是能摸到妈妈缝的针脚——妈妈的针脚很细,每一针都对齐,像排队的小蚂蚁。
她想起妈妈当年系着这条腰带做饭的样子。妈妈总爱在厨房里系着这条腰带,炒青菜时,腰带的尾巴会随着她的动作晃,她就站在厨房门口,揪着那个尾巴,喊“妈妈,我要吃红烧肉”。妈妈总会回头笑,说“溪溪乖,等爸爸回来就做”。可后来爸爸走了,妈妈也走了,再也没人给她做红烧肉了。
蓝溪把腰带重新系上,系得比刚才更紧些。布料贴在腰上,像是母亲的手又搂了她一下,暖得她鼻子发酸。她又往江面望了一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疼得她喘不过气。
“妈,对不起。”她对着江水轻声说,声音被风裹着,散在芦苇丛里,“我要去见你们了,您别怪我。”她知道妈妈肯定希望她好好活着,希望她忘了过去,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可她做不到,没有阿浩的日子,就像风筝断了线,她飘了这么久,早就累了。
风又吹过来,带着芦苇的腥甜,还有点糖糕的甜香——那是当年陈浩揣在兜里的糖糕,蹭在她手上的味道。蓝溪抬头往江边的悬崖望去,那是她去年被王伯救后发现的地方。悬崖很高,站在上面能看见整个江面,下面是一片浅滩,滩上全是鹅卵石,水流到那里就慢了下来。王伯说过,浅滩上的水浅,要是有人掉下去,尸体不会被冲走。
“阿浩肯定能找到那里。”她轻声说,眼睛里慢慢有了点光。她好像能看见陈浩站在悬崖下面,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举着那只纸糊的风筝,朝她喊:“姐,你下来呀!我保护你!”他的声音很亮,像阳光一样,能把所有的黑暗都照透。
蓝溪又摸了摸内袋里的遗书,纸页还是温的,像阿浩的手。她深吸了一口气,风里的芦苇腥味好像淡了些,反而有了点当年糖糕的甜香。她朝着悬崖的方向走,脚步比刚才稳了些,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朝着小时候那个举着风筝的少年靠近。
芦苇秆在她身边晃着,阳光透过芦苇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小时候陈浩在地上画的格子。她想起陈浩当年发誓的样子,想起他说要保护她,嘴角轻轻扬了一下——那是她这半年来,第一次笑。
“阿浩,”她又轻声喊了一句,这次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颤抖,带着点期待,“我来见你了。这次,我不会让你找不到我。”
风把她的话吹得很远,好像真的能传到江的那头,传到那个等着她的少年耳边。腰带贴在腰上,暖得像母亲的手,也像陈浩当年攥着她的手,给了她最后往前走的勇气。她抬头望着悬崖的方向,脚步没有停,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因为她知道,那里有她要找的人,有她这辈子最牵挂的约定。
阳光慢慢往西斜了些,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芦苇丛里,像一条通往悬崖的路。她走得很稳,手里攥着内袋里的遗书,腰间系着妈妈的腰带,像带着所有的牵挂,走向那个能和弟弟重逢的地方。江面上的水波还在晃,芦苇还在“沙沙”响,可她的心里却很静,像回到了十年前的春天,她坐在长椅上,看着陈浩举着风筝跑,阳光暖烘烘的,风里全是糖糕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