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暗夜惊澜 (第1/2页)
养心殿内,烛火摇曳不定,如同此刻殿内众人飘摇动荡的心绪。光影在慕容云泽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变幻莫测的阴影,更添几分脆弱与死寂。他双目紧闭,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令人心悸的暗影,薄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呼吸微弱而急促,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最后一缕微风吹灭。手腕上那圈刺目的、被鲜血浸染后又换上的白色纱布,如同一个无声而惨烈的烙印,昭示着他为救父所付出的、近乎自毁的代价。
夏玉溪跪坐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身体紧贴着龙榻边缘,双手紧紧握着慕容云泽那只冰凉得吓人、指节分明却无力垂落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体温和生命力都渡给他。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受控制地、无声地滚落,一滴滴打湿了明黄色的锦被,留下深色的、悲伤的印记。她看着他毫无生气、仿佛瓷娃娃般易碎的模样,心口如同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反复揉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刺痛。方才他毫无征兆地轰然倒下、重重砸入她怀中的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瞬间天崩地裂,万物失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恐惧与黑暗。
“林大夫!林大夫!殿下怎么样了?!他会不会…”她猛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看向正凝神屏息、全神贯注为慕容云泽施针的林怀仁大夫,语气中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林怀仁面色凝重得如同笼罩着层层乌云,额角布满了细密的、不断渗出的冷汗。他小心翼翼地捻动着刺入慕容云泽几处大穴的细长银针,动作沉稳而极其专注,每一次落针、每一次捻转都凝聚着他毕生的医术修为。听到夏玉溪那带着哭腔的、破碎的问话,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忧虑:“娘娘暂且宽心,莫要过于悲恸。殿下此番是失血过多,远超常人所能承受之极限,加之体内‘千日枯’的顽固余毒被这大量失血骤然引动,两相夹攻,导致气血瞬间巨额亏虚,元气大伤,这才支撑不住,昏厥过去。性命…暂时无碍,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此番损耗实在太大,几乎伤及生命本源,后续必须极其精心地静养调理,用最好的药材慢慢温补,丝毫急不得,也受不得半点刺激。否则…恐会真正伤及根基,留下难以挽回的隐患,于寿数有碍啊…”
夏玉溪的心猛地一沉!如同瞬间坠入万丈冰窟,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伤及根基…于寿数有碍…这几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她的心窝,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剧痛。她看着慕容云泽那张苍白如纸、失去所有鲜活气息的脸,想起他平日里的挺拔冷峻、运筹帷幄,想起他眉宇间的锐利锋芒、不容置疑的威严,心中涌起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慌与蚀骨的心疼。他本该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睥睨天下的雄鹰,却为了守护她在乎的一切,为了这冰冷的皇权,一次次被迫折损自己的羽翼,甚至透支生命的本源!
“无论如何!请林大夫务必治好殿下!”夏玉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坚定与深深的哀求,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需要什么药材,无论多么珍稀罕见,尽管开口!东宫库房没有的,我去求父皇!我去求皇后娘娘!就算翻遍整个天下,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找到!”
“娘娘放心,老朽明白!定当竭尽全力,穷尽毕生所学!”林怀仁郑重承诺,手下施针的动作更加沉稳谨慎,仿佛在雕琢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秦峰如同一尊冰冷的杀神,肃立在一旁阴影处,脸色铁青,牙关紧咬,眼中翻涌着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冷的杀意与暴戾。他死死盯着慕容云泽苍白脆弱的面容,盯着那圈刺目的纱布,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那些躲在阴沟里、用最恶毒的语言构陷殿下、逼得殿下不得不以自身鲜血为引、行此险招的魑魅魍魉…他秦峰在此立誓,一个都不会放过!必将他们碎尸万段!
慕容云泽被秦峰亲自带着几名绝对可靠的心腹侍卫,用最平稳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抬回了东宫,安置在他寝殿那张宽大却冰冷的紫檀木龙榻上。夏玉溪摒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林大夫和锦书从旁协助,她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她亲自用温热的湿帕子为他擦拭额角不断渗出的冰冷虚汗,小心翼翼地为他更换被冷汗一次次浸湿的中衣,耐心地、一勺一勺喂他喝下林大夫精心熬制的、散发着浓重药味的补血益气汤药。她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眼神专注而充满痛楚,仿佛在呵护自己生命的全部意义。
“殿下…乖…张嘴…喝药了…”她舀起一勺温度恰到好处的深褐色药汁,仔细地吹了又吹,确保不再烫口,才小心翼翼地送到他紧闭的唇边,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慰一个生病的孩子,带着无尽的耐心与难以言喻的心疼。
慕容云泽昏昏沉沉,意识游离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缘,但似乎能模糊地感受到她那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气息和温柔到极致的动作。他微微蹙起眉头,本能地抗拒着那涌入鼻端的、极其苦涩的药味,嘴唇抿得更紧,甚至无意识地微微侧头躲避。
“乖…喝了药才能好起来…才能有力气…”夏玉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镇定。她一手轻轻托起他无力的后颈,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另一只手执着药勺,极其耐心地、一点点撬开他紧抿的唇齿,将那苦涩的药汁小心翼翼地喂进去少许。
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漫开,慕容云泽的眉头皱得更紧,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不适的闷哼。夏玉溪的心立刻揪紧,连忙放下药勺,拿起旁边温热的湿帕子,轻柔地擦拭他的嘴角,生怕漏出一滴药汁弄脏了他的衣襟,动作细致入微,充满了怜惜。
“溪儿…”他无意识地、极其模糊地低喃了一声,声音沙哑破碎得如同被碾过的枯叶,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更像是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梦呓。
夏玉溪的心猛地一颤!如同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最脆弱的心尖,酸涩与巨大的柔软瞬间淹没了她。她立刻俯下身,将温热的唇贴近他冰凉的耳廓,用气声轻柔而坚定地回应:“我在…殿下,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或许是听到了她深入灵魂的呼唤,或许是感受到了她无时无刻的陪伴与那令人安心的异香,慕容云泽紧蹙的眉头竟然真的渐渐舒展开来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变得稍微平稳绵长了一些。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然后缓缓地、却异常固执地再次握住了夏玉溪的手,仿佛那是他在无边黑暗与冰冷中唯一能抓住的、温暖的浮木,是他全部的安全感来源。
皇帝在服下那碗以慕容云泽鲜血为引、混合了多种珍稀药材的汤药后,病情竟奇迹般地出现了转机,暂时稳定下来。虽然依旧极其虚弱,说话费力,但神志却比之前清醒了许多,浑浊的眼神里重新有了一丝微弱的光彩,咳血的次数和量也大大减少。太医院院判和林怀仁每日定时前来请脉,都忍不住惊叹于那碗血药的奇效,对慕容云泽的“至孝”更是赞不绝口,言辞间充满了敬佩与感慨。这些话语传到朝中,自然也引来了不同的反响,有人真心赞叹,有人则将信将疑,更有人暗中咬牙切齿。
这日午后,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暖洋洋地洒在养心殿内,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皇帝精神似乎稍好了一些,勉强靠着厚厚的软枕坐起身,望着窗外庭院中那几株开始落叶的梧桐,沉默良久,忽然对一直侍立在龙榻旁、默默照料汤药的夏玉溪开口道:“太子妃…这几日,辛苦你了…云泽他…可好些了?”
夏玉溪心中微微一紧,连忙放下手中的玉碗,上前一步,躬身恭敬回道:“回父皇,托父皇洪福,殿下昨日已然苏醒,今日已能勉强进些清淡的汤水粥食,只是身体依旧极度虚弱,大多时候仍在昏睡。林大夫再三叮嘱,殿下此次损耗太过,必须绝对静养些时日,万万不可再劳神动气。”她刻意隐瞒了慕容云泽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极其不稳定的状况,只挑了些能让人稍安的话来说。
皇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深切的愧疚,有难以掩饰的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来的欣慰。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悔恨,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是朕…是朕连累了他,拖累了他啊…这孩子…这倔强孤拐的性子…真是…真是随了他母妃…”
提到沈妃,皇帝的眼神骤然黯淡下来,蒙上了一层深沉的、化不开的痛楚与追忆,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与内心某种巨大的情绪抗争,最终,还是艰难地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你去…去告诉云泽…等他身子好些了,能下地走动了…让他来见朕…朕…有些话…必须亲口对他说…”
“是,父皇。臣妾遵旨。”夏玉溪恭敬应下,心中却是一动,如同投石入湖,漾开圈圈涟漪。皇帝主动提及那位早已成为禁忌的沈妃,又如此郑重地要召见慕容云泽…这态度,与以往多年的冷漠、疏离、猜忌截然不同,仿佛预示着某种巨大的转变正在发生。
又艰难地熬过了两日,慕容云泽终于在汤药和夏玉溪不离不弃的守护下,从持续的低烧和昏沉中悠悠转醒。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长时间的昏迷让视线有些模糊,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东宫寝殿顶部那繁复的蟠龙藻井图案,还有那个伏在床沿、因为极度疲惫而不知不觉睡着的、单薄的身影。夏玉溪侧着脸,枕着自己早已被压得发麻的手臂,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脸色因为连日的忧心劳累而显得有些苍白憔悴,眉宇间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紧紧地蹙着,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
慕容云泽的心口猛地一缩,泛起一阵尖锐而密集的疼痛,远比伤口的疼痛更甚。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带着微颤,轻轻拂过她微蹙的眉心,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水中月影,生怕惊扰了她短暂的安宁。
夏玉溪被这轻微却真实的触感惊醒,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惺忪的睡意和下意识的警惕。当她的目光聚焦,清晰地看到慕容云泽已然睁开、正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时,她瞬间彻底愣住,随即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喜悦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防,淹没了她的心田!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殿下!您醒了!您终于醒了!您知不知道您睡了多久…您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她语无伦次,扑到榻边,紧紧握住他依旧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真的醒来了。
慕容云泽看着她哭得红肿如桃子的眼睛和憔悴得令人心疼的脸庞,心中酸涩难当,充满了愧疚与怜惜。他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虽然力道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傻丫头…哭什么…孤…孤这不是…好好的吗…”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气息不稳,却努力扯出一丝微弱的、想要安慰她的笑意。
“哪里好了!”夏玉溪又气又急,泪水流得更凶,几乎泣不成声,“您流了那么多血!林大夫说您元气大伤,伤了根本!您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多害怕您…”那个“醒不过来”的字眼,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仿佛一说出来就会变成可怕的诅咒。
“不怕…”慕容云泽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遍遍拭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水,指尖冰凉的触感与她温热的泪水形成鲜明对比,“孤答应过你…不会有事…就一定会…做到…孤还要…看着你…及笄…还要…为你举行册封大典…”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气力,却异常坚定。
夏玉溪看着他苍白如纸却努力对她展现温柔笑意的脸,听着他虚弱却郑重的承诺,心中百感交集,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用袖子胡乱抹去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嗯…臣妾相信殿下…殿下要快些好起来…”她顿了顿,想起皇帝的嘱托,轻声道:“父皇醒了,精神似乎好了许多。他…他让您好些了去见他…说…有重要的话要对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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