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鬼才的锦囊:李贺诗里的炼金炉 (第1/2页)
意象的迷宫:从昆仑墟到秋坟边
元和二年的玉阳山,晨雾像被人扯碎的白绫,缠在青灰色的山石上。十七岁的李贺背着个旧锦囊,踩着湿滑的石阶往上爬,裤脚被路边的荆棘划开一道口子,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他刚在山脚下听见道士说“王母娘娘的瑶池里,有赤虬拖着彩绸游弋”,这念头像颗火星子,落在他心里烧得慌,非要找个能看见云海的地方,把这画面钉进诗里不可。
爬到半山腰的老君庙,他终于停下脚步。远处的云海翻涌着,金色的阳光穿破云层,洒在崖边的野杜鹃上,像给花瓣镀了层碎金。李贺赶紧从锦囊里掏出纸笔,蹲在青石板上就写:
“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笔锋刚落,又看见一只山雀从雾里钻出来,翅膀上沾着水珠,他眼睛一亮,又添了句
“粉霞红绶藕丝裙,青洲步拾兰苕春”。
这时庙里的老道端着茶出来,看见他蹲在地上写写画画,走过去一看,忍不住笑了:“小伙子,你这写的是天上的景吧?”李贺抬头,鼻尖上还沾着墨点:“道长,你说王母娘娘的笙,是不是真的像鹅毛管那样长?”老道捋着胡子摇头:“谁也没见过天上的笙,但你这诗里的笙,我好像听见声儿了。”
后来这首《天上谣》传到洛阳,韩愈拿着诗稿拍案叫绝:“这孩子眼里的天,跟别人不一样!”李贺要的从来不是“不一样”,他要把那些藏在神话里、躲在夜色中的东西,都拽到诗里来。就像他写《秋来》时,正赶上昌谷的秋雨连绵,村头的老坟地里,野狗在坟包间窜来窜去,乌鸦站在枯树枝上叫得瘆人。他裹紧单衣,蹲在坟边的石头上,看着纸钱在风里打旋,就有了句子: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旁边看坟的老头吓得赶紧拉他:“后生仔,这地方阴气重,快走吧!”李贺却不肯动,指着坟头的野草说:“你看那草,是不是比别处的绿?那是恨血养的。”老头被他说得后背发凉,李贺掏出纸笔,把那股子阴森冷艳的劲儿,一笔一划写进了诗里。他的意象从来不是凭空造的,是从山海经里抠出来的,从秋坟边捡来的,是把神话的骨、鬼魅的魂、冷艳的色,熬成一锅滚烫的诗。
语言的炼金术:把耳朵听的熬成眼睛看的
元和四年的一个雪夜,李贺裹着件破棉袄,坐在昌谷老家的火炉边。外面的雪下得紧,把窗户纸压得嗡嗡响,远处传来一阵箜篌声,像有只凤凰被冻得发抖,又像昆山的美玉碎在冰面上。李贺站起来,差点碰翻桌上的油灯,他走到窗边,耳朵贴在冰冷的窗纸上,手指在空气中胡乱比划,想抓住那声音的形状。
“是李凭在弹箜篌!”他回头喊娘,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要把这声音写下来,要让别人看见它!”娘端着刚热好的粟米粥出来,看着他激动得发红的眼睛,叹了口气:“你慢点,别把自己烧着了。”
李贺顾不上喝粥,趴在桌上就写。他想起刚才听见的声音,时而清亮得像“昆山玉碎凤凰叫”,时而轻柔得像“芙蓉泣露香兰笑”;有时像“十二门前融冷光”,把雪都烤化了,有时又像“石破天惊逗秋雨”,震得人心尖发颤。他把耳朵听到的声音,都熬成了眼睛能看见的画面,就像把铁块炼成金子,把寻常的文字,炼得闪着冷光。
这种“炼金术”,他练了一辈子。写《雁门太守行》时,他蹲在城门边看士兵操练,夕阳把士兵的铠甲染成血色,城墙上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盯着那片暗红,突然就蹦出“塞上燕脂凝夜紫”的句子,把黄昏的霞光、士兵的血、城墙上的苔藓,揉成了一块凝固的紫色琥珀。有人说他的诗“太怪”,可他不管,他就要把语言掰碎了、揉烂了,重新捏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最绝的是那句“天若有情天亦老”。那天他在洛阳城的老街上走,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蹲在路边哭,手里攥着张泛黄的药方,药铺的伙计正往外赶她。李贺站在对面,看着老太太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就想起了那些被时光磨碎的人、被命运压垮的事。他掏出纸笔,在喧闹的街头写下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写完后,他盯着那句“天若有情天亦老”,先红了眼睛——连老天要是有感情,都会为这人间的苦,熬得衰老吧。
锦囊里的心血:骑驴的诗人与呕心的母亲
昌谷的人都认识那个骑驴的少年。每天天刚亮,李贺就骑着家里那匹瘦驴,背上挎着个青布锦囊,沿着村外的小河慢悠悠地走。驴蹄子踩在石板路上,“嗒嗒”的声音和他嘴里的念叨声混在一起,像是在给诗打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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