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庸根基 第二章 疑心 (第2/2页)
有道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裴谦早就有意从军队的装备入手,以期更加有效的提高士卒的战斗力及战场防护能力。政务上既然委给了陆逊,裴谦自然不便过多干涉,但好在编练了许多军户,若不深度挖掘其中潜力,实在可惜。况且,冶铁、锻造这类基础行业的振兴,往往能带动农具、工具乃至各项建设的进步,诸业相辅相成,正是强基固本之要。
因此,裴谦决定先利用手中的军户,尝试发展一下“军管工坊”行业。
这并非他一时心血来潮。他“重生”前的家乡是一个曾经闻名全国的钢铁之都,自小耳濡目染。家中两代人,多有从事煤矿井下开采、铁矿筛选、高炉冶炼乃至铸造成型的,从黑黝黝的原煤、矿石到红彤彤的铁水,再到成型的钢条铁件,整个流程他虽未亲手操作,却早已听得烂熟,看得分明。家乡那座规模宏大的钢铁博物馆,更是他少年时常去之地,古老的冶铁图录、现代化的炼钢流程模型、各式矿石标本以及历代兵器农具的演变,都曾深深吸引过他,在他脑海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些深藏的记忆与知识,于此世而言,无疑是超越时代的宝贵财富。他或许不知如何亲手砌出一座完美的高炉,但他深知改进燃料(如尝试将煤炼成焦炭)、优化鼓风(如何提高风温风量)、以及设计更合理的炒钢、灌钢流程所能带来的巨大增益。他明白,无需一步登天搞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只要能将当下已有的技术进行系统性整合与关键点改良,其产出效率与产品质量,便足以远超这个时代寻常匠户的分散作业。
而房陵郡地处荆山山脉与大巴山东段余脉交汇之处,山峦起伏,沟壑纵横。自古便是地质活动频繁之所,亿万年来,复杂的地质构造运动,将深埋地底的矿藏推挤、折叠,最终暴露于山体岩层之中。虽未见史册明载大型矿场,但依其地理脉络,山石色泽,溪流砂砾间常伴生的零星矿苗,裴谦便断定,此地必然蕴藏着可供利用的铁矿及煤矿资源,绝非贫瘠无物之土,起初走访时因意不在此故而没有深入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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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蒙卧于榻上,面色蜡黄,呼吸沉重。病痛连绵多日,将他一身英气消磨殆尽。主公孙权已是数次亲临探视,恩宠冠绝诸臣。此番,吕蒙正觉胸中愈发憋闷,欲唤人再请医官,却听门外脚步杂沓,甲胄铿然,房门竟被毫不客气地推开。
孙权立于门前,面覆寒霜,眼中怒意如实质般压下。他先是瞥见吕蒙病骨支离的模样,眉头一蹙,那汹涌的怒气似被强行按捺下去几分,旋即化为更深的冷冽。他猛一挥手,对身后侍从与屋内仆役厉声道:“尽皆退下!候于院外,无我令,不得近前!”
众人惶然垂首,顷刻退净,室内只余君臣二人。
孙权几步踏入,并不近榻,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卷素帛,掷于榻前地上。
“吕卿!”孙权声音不高,却字字透着不满,“今日我过府,方至中庭,卿府中一仆役见驾不迎,反转身疾走!卫士追擒之下,此獠对卿府中径路异常熟稔,几番围堵皆被其脱逃!最终……竟是在后院僻静处发现其钻越狗洞的痕迹,追逐厮扯间,只撕下这片衣衫,此物便从中掉落!”
他目光如钩,钉在吕蒙脸上:“我拆看之后……嘿,好一番诛心之论!帐下重臣,眼下行踪不明、久无音讯者,唯陆伯言一人!吕蒙——你实告于我!陆逊究竟何在?!这信中所谓‘亲往说之’、历时良久方使‘二位意动’,又是何指?!!”
那卷素帛落在榻边,无声,却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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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旧事,血迹未干。昔年孙伯符马踏吴会,我故里英杰凋零(暗示陆逊祖父陆康因孙策而亡),父祖辈血染山河,此仇此恨,日夜灼心,岂敢或忘?今表面承平,然猜忌之根深种,鸟尽弓藏,岂是虚言?公今日之功愈盛,距深渊亦愈近矣。
吾不忍见公重蹈我先人之覆辙,故亲往说之,历经艰险,终见二位。彼初时疑虑重重,闭门不纳。吾立于庭前,剖肝沥胆,陈说孙氏之寡恩,共忆江东之旧殇,更明言今日之势——公若倾危,彼等亦岂能独善?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历时多日,彼二人之意终动。此非易事,然大势如此,彼等亦明智之人也。
然,此间耗时已多,吾久离在外,恐已引他人侧目。时机如白驹过隙,瞬息即逝。若待上方生疑,或彼等心思有变,则万事休矣!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望公勿疑,速断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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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蒙艰难地撑起半身,伸出手,微颤地拾起展开。目光扫过,他脸色霎时更加灰败——虽无名无款,但字里行间提及的旧日血仇、对孙氏猜忌的洞察、以及那“亲往说服”的隐秘行动,皆如毒针般刺入眼底!他瞬间明了,这是一桩极其恶毒的构陷,直指他与陆逊,更要撼动根本!
他强咽下喉间翻涌的腥气,急声道:“主公!此信……此信绝非伯言手笔!此乃……此乃敌人歹毒离间之计!其意不在臣与伯言,而在乱我军心,毁主公股肱啊!”
他气息不稳,断续道:“伯言此前确曾请命,欲行一险策,深入敌后,为我大军预作绸缪……只因事属绝密,故未及详禀主公……如今他音讯断绝,臣正日夜忧心……岂料……岂料竟为奸人所乘,以此构陷!”
孙权的脸色丝毫未因解释而缓和,眼中疑云更浓,他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更迫人:“深入敌后?预作绸缪?吕子明,事到如今,卿还要用这等虚言搪塞我吗?!即便卿所言非虚,为何偏偏是此时?为何偏偏在他杳无音信之时,这等‘铁证’便恰好落入我手?!这无名之信,字字句句皆似在卿二人身侧所见!叫我……如何再信?!”
情绪激荡之下,吕蒙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一阵剧咳,伏在榻边呕出一口暗红的淤血,星星点点,溅染在素帛与寝褥之上。
室内顿时死寂,只余吕蒙破风箱般的喘息。孙权矗立榻前,面色阴晴不定,看着气息奄奄的重臣,又看向那封染血的、无名的密信,上位者的猜忌与残存的信任在他心中剧烈撕扯。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奄奄一息的臣子,猛地转身,拂袖而去,将那卷染血的素帛紧紧攥在手中。